我已經很久沒想起凱恩了。蘿拉出生之後忙的我不得不放了凱恩鴿子,他原本邀請我去參加他們學校十二月的學校參觀日,但我卻忙的忘了回信。也許我這次回去該寫封信給他。
我們吃完飯,媽媽又塞了些蘿蔔乾、醬菜到我手裡,我拿在手裡覺得手感有些奇怪,才發現底下塞了個紅包。
「媽,真的不用。應該是我要包給你們才對。」
媽媽的手握著我的,要我拿好,「我們給你存的大學基金,一點都沒用。你拿著,你做爸爸了,要用錢的地方多,你拿著。」
我們又推託了一會,就在蘿拉即將要不耐煩地大哭起來之前,媽媽一句「要你拿著就拿著」這才終於結束了這場大戲。
我們終於坐上車,在人來人往的唐人街上努力鑽出一條路來。他們依然站在那間小小的洗衣房門口,目送我們離去。
我看著他們的身影在後照鏡中漸漸變小,雖然有些不捨,但更多的是鬆了口氣。這樣就算是盡了孝道了吧?這樣就算是一個好兒子了吧?即便這一切都建立在謊言之上。
「珍妮,這樣真的好嗎?」
珍妮坐在後座,有些疲憊地應了一聲。
「和我結婚,這樣真的好嗎?」
「路易,你在說什麼呢?我一個人應付不來的,你想要我死嗎?」她稍微調整了一下口氣,繼續說道,「我很感謝你,路易。」
我看著眼前幽暗的路在眼前展開,透過後照鏡看著蘿拉沉穩的睡臉,我想也許珍妮是對的。
——
一九六五年,在反戰運動進行的如火如荼的時候,我和珍妮一起拿到了博士學位。那年蘿拉剛學會走路,跌跌撞撞的一邊叫爸爸。我們穿著博士袍,抱著蘿拉,一起在校門口前合影。那年我們都笑得很燦爛。只有我們兩個人知道,我們是多麼歷盡艱辛才拿到了這個學位。我們兩人的畢業證書一起掛在客廳裡,彷彿那是我們兩人一起達成最高成就一樣。
畢業之後,我留在學校任教,填補教授離開後留下的空缺。珍妮則成了大學講師。凱恩的回信越來越慢,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就再也沒收過他的信了。
所以當那封來自英國的學校參觀日邀請函躺在桌上的時候,我還有些反應不過來。我打開信的時候,蘿拉正抱著我的腿,一邊把口水抹在我褲管上。
珍妮只瞥了一眼,就說:「你要去嗎?」
「我可以去嗎?」就連我的回話都已經成了個十足已婚男人的口吻。
「當然,你想去就去啊。」
「你可以一個人照顧蘿拉嗎?」
珍妮放下洗到一半的碗抬起頭來,「你也很久沒和凱恩見面了吧?想去就去吧,我說真的。」
得到了老婆的許可,我開始興致勃勃地規劃起這趟英國之旅。明年一月中,正好是學校放寒假的時候,如果我搭飛機來回,就能趕上開學。還能順便給凱恩過生日。這應該是凱恩的⋯⋯十四歲生日?我的天哪,我簡直無法想像十四歲的凱恩。十四歲,不是完全已經是個少年了嗎?我記憶中的凱恩還那麼小,我還能兩手舉起他來。
「珍妮,你覺得該送一個十四歲的少年什麼生日禮物?」
「嗯?隨便買點什麼他都會很高興吧。」珍妮說著,把碟子放回碗架上晾乾,「還有別忘了辦護照。」
「護照!」我拿了文件匆匆衝出門去,我怎麼就沒想到少了護照!
第一次出國旅行總是格外手忙腳亂,我在機場裡至少迷路了三次才找到正確的登機口。我搞不清楚安全帶的使用方法,旁邊的乘客看不下去才伸手過來替我繫好。
我貼在窗口邊看著飛機漸漸遠離地面,從上方看起來的城市竟是如此壯觀,我甚至可以看得到海岸線。飛機越升越高,終於進入雲層裡,周遭的世界陷入一片雪白。
這趟旅程的一切都看起來如此令人驚奇。英國的建築和街道好像和美國有些似曾相識,卻又說不出來有什麼不同,但好像連人的氣質都有些微的不同。曾經在電視上看過的紅色電話亭和雙層巴士,如今都成了眼前活生生的影像。那也是披頭四最紅的時候,不管到哪裡都能聽得到他們的音樂,新專輯的海報貼滿了大街小巷,又被粉絲給偷偷撕走。這一切的一切都讓我看的眼花撩亂,我在倫敦街頭問了好幾次路,才終於找到前往凱恩的學校的正確方式。
凱恩的學校位在倫敦南方的海濱,那是一所歷史悠久的男子私立寄宿學校。我完全沒料到英國的私立中學會以大學的規模建制,而不是只有幾棟簡單的建築而已。我才剛踏進校園就徹底昏了頭,完全失去方向感。
我還來不及整頓自己旅途的狼狽,就被捲入了一群裝扮高貴的家長之中。他們穿著剪裁合身而質地良好的西裝和洋裝,撐著陽傘,挽著手在校園中高雅地緩緩前進。他們每個人都只是淡淡地看了我一眼,又禮貌地把視線移開。那冷漠的視線似乎在劃分著界線,將我劃分到另外一個世界去。
我抓抓頭髮,挺起胸膛和他們一起前進。在門口出示邀請函的時候,又引來了一陣奇怪的視線。工作人員引導我們到禮堂坐下,開始進行無聊的簡報,介紹學校的歷史,放上孩子們活潑的照片,向投資人說明他們的投資是有價值的。我溜出門,去了趟廁所。我看著鏡中掛著黑眼圈還眼睛充滿血絲的自己,用力洗了把臉,漱了口,還順便換了件襯衫。我才剛扣上襯衫的釦子,就有人走了進來。我有些意外,我以為這個時間大家都在聽簡報,不會有人過來。
我剛轉過頭,就不住驚訝地瞪大了眼睛,「凱恩?」8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qWX81PuFh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