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陽初起,晨風伴著些許涼意吹入洛家的宅子,簾子隨風而搖,洛縈坐在梳妝台前,有兩位丫環在側,一位替她梳理頭髮,一位替她畫眉、點胭脂。洛縈的表情全無,即使盛裝打扮得艷麗動人,也難掩她眼中的心不在焉。心不在焉,卻在何方?洛縈不知道,只知道命運不會聆聽她的回答,生命恰如一片落葉,只能隨風而舞,掌控不住墜下的方向。
「小姐,好了。」折騰許久,兩位丫環終於停下手中的動作,微一欠身向洛縈說到,後者閉上眼在心中暗嘆,隨後睜開眼輕輕頷頭:「你們下去吧。」
「是。老爺吩咐過讓小姐準備一下,待柳君侯和柳公子來......」站在左側的丫鬟說到一半,被略感煩心的洛縈打斷:「知道了,出去。」
兩位丫鬟不敢再多說,默默地退出洛縈的房間。
靜靜地坐在梳妝台前,洛縈看著鏡中的自己,黛眉紅唇卻無半點笑容,像一隻精心製作的木偶,不自覺想起洛霜出嫁那天,樂音喧天、舉國歡騰,為這段奇緣稱頌,可誰知道霜兒心中的苦?
難道我們都不能從心所行的活著嗎?一生的每一步都是他人的一步棋、一種手段?
父女之情永遠比不上富貴榮華的權力妄想,即使洛縈早已知道,但心仍隱隱作痛,尤其是在洛可欽著手準備自己的婚事的時候。他看重的不是人品、性情,卻是家事、門第、未來仕途。恐怕自己嫁過去是與權力與金銀為夫妻,而不是以人。
一生醉心琴藝,難道只為才女之名?並以這才女之名,換得家族前程?
柳君侯,當今五姓侯爺中最得聖心的一位,五姓侯爺分別為:柳、鳳、張、林、王,世代都是朝廷征戰的將臣,洛家依附其上,想必亦是一樁好買賣吧?
今日,是洛可欽安排的與實力雄厚的柳君侯其子見面的日子,若進展順利,或許自己的婚事便也塵埃落定,洛家三小姐嫁入皇室、大小姐嫁入柳府,恐怕一時為天下佳話,而洛光和洛雪又會怎麼樣呢?
洛縈暗嘆一口氣,心下沉悶的思緒如亂麻,腦中糾結著無解的提問。做人又累又難,若有來世,只願別記得再當人了。縱使做一螻蟻,逐食度日,也好過思慮萬千,卻做不得主。
就這樣吧。今日,自己的一生將被注定。
舉案齊眉一生,向上天祈禱柳公子,不是太糟的人。
洛縈站起身來,走至琴前,默默盯著弦發呆,腦中不自覺浮起一段旋律,手禁不住撥弄起弦來。
山一程、水一程,宮外風高空斷魂。獨以娉婷之姿,鎖以金屋之寂。望故人之回眸,守長夜之冷寒。噫!噫!噫!夢兮魂兮,不曾相望。昔日戲言天上人間,如今癡魂守空人。
皚如山上雪,皎若雲間月。人間癡歡愛恨,如夢似幻如雷如電。罷!罷!罷!從今爾後,勿復相思。不相見、不相戀、不相知、不相思、不相伴、不相欠、不相惜、不相憶、不相愛、不相棄、不相對、不相會、不相誤、不相負、不相許、不相續、不相依、不相偎、不相遇、不相聚。與君相訣別,從此是路人。一別兩寬,各生歡喜。我斷不思量,你莫思量我!將你從前與我心,付與他人可!
歸去來兮,宮殿別兮,情愛離兮。乘曉風以歸園去,別過往之不可期,搭一舟以飄搖,風揚揚而吹衣。攜吾子以悠遊,時矯首而暇觀,世與我相遺,復駕言兮焉求?既窈窕以尋壑,亦崎嶇而經邱。木欣欣以向榮,泉涓涓而始流。羨萬物之得時,感吾往之虛度。向之所欣皆幻夢,天下之大兮,豈無留人處?田園歌兮,山水和兮,聊乘化以歸盡,樂夫天命復奚疑!
天下之大兮,豈無留人處?
真的,無留人處啊!
*
軍隊包圍整座府邸,圍著三個手無寸鐵的三男一女。中年男子身形強碩,眼中含著一股哀莫,女子望著他的夫君止不住的淚流,兩位少年呆愣的杵在原地,不敢置信望著宣讀聖旨的公公。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劉將軍忠肝義膽,坐鎮邊塞,奈何敵軍詭譎,使計使將軍命喪戰場。為表劉將軍忠貞,特賜封為『飛虎將軍』,以慰忠臣在天之靈。」
說著,一名太監端著一尊酒杯進來,宣旨的公公說到:「劉將軍,接旨吧。」
劉將軍望著這杯酒想著,這一天,終究還是到了。
無論自己怎麼做,帝王眼中,容不得半點沙子。
男子緩緩跪下,低沉的嗓音略微顫抖:「臣......接旨!」磕了一個重重的響頭。
端著酒杯的太監步步接近男子,就在男子伸出手要端起酒杯時,另一隻手一把搶過,沒有猶疑、懼怕,那杯酒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流入另一個人的口中。
「晴兒!」男子瞪大雙眼,不可置信地大吼一聲。「不!不!不!不要!」眼前的女子卻只是淺淺一笑,下一瞬間口中噴出一口血來,身形一晃便要倒下,男子連忙接過她,血從女子的嘴角滑落,染紅了她一身紫羅蘭色的衣裳。
「這酒我先......喝......」女子意識漸漸模糊,撐著最後一口氣喃喃,隨後頭一偏,男子感覺到女子的力氣全失,已然是一具徒有餘溫的軀殼。
「不!晴兒!」男子吼聲震動耳膜,不愧為戰場上令人聞之喪膽的將軍,一聲吼令一眾從宮裡來的太監渾身一顫,只是諷刺的是留給將軍最後的血,不是敵人,而是自己的夫人。
「你真傻。」男子禁不住流下眼淚,環視包圍自己府邸的軍隊。想不到到頭來,我,竟要死在虹國軍手裡。
緩緩地放下手中的女子,男子氣勢萬鈞的橫掃所有的人,曾經,他用這雙眼睛掃視千軍,克敵制勝,見證許多血染大地的場面,不能夠死在戰場上,是唯一遺憾的事情吧!
只見男子身形一晃,閃身至一位士兵身旁搶過他的手中的劍,眾人聚是一驚,連忙要衝去包圍住他,可下一瞬間,卻不約而同止住動作-男子手起、劍落,朝自己的脖子抹下去。
好男兒,當死於劍下!
「爹!」一直呆愣的少年悲痛地大吼,搶過最近士兵的劍便朝宣讀聖旨的公公衝去:「我殺了你!」
下一瞬間,少年的頭和身體,永遠分家。
「......!」霍地在床上驚醒,劉御渾身冷汗,呼吸微促。
窗外晨曦照進房間,提醒他該是練功的時候。
起身下了床,心緒已然冷靜下來,這時傳來陳叔叩門的聲響:「將軍,早膳已經備好了。」
「知道了。」劉御隨口應了聲,以為陳叔會就此離開,不料陳叔卻沒有走:「將軍,小的聽聞一件小事,不知道該不該稟報將軍。」
劉御禁不住皺起眉頭:「小事?」陳叔從不是魯莽的人,既然有話要說,自然該是重要的事。
「雖然是小事,但我想將軍可能有些興趣。」
「說吧。」劉御沉聲答應。
「今日,洛家與柳君侯似乎要議親。」
聞言,劉御忍不住一楞。
原本還以為是皇宮那裏有什麼動作,卻沒想到陳叔真的說一件很小的事情。
「僅此?」劉御不放心地為確認再問一次。
「是,我那老奴先退下了。」說著,耳力極佳的劉御聽見陳叔走遠的腳步聲。
靜靜站一會兒,夢中遺留的冷汗未乾,腦中竟浮現一名少女靈動的大眼,她認真作畫的姿態,她勇敢擋於身前最終落在自己身上的嬌弱身軀,和她輕柔地問自己一句:「你哭過了嗎?」
瞬間,畫風一轉至少女鳳冠霞被,巧笑倩兮地拜堂成親,劉御搖搖頭,止住心緒,面色陰沉地步出房門。23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caw7EfdUh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