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此處,傅林已然瞭然一切,回想起自從風鈴祭至今的種種事件,瞬間有種恍如隔世之感。
曾經,他步步為營,只為進入皇宮、認祖歸宗,周允許諾自己最終會得到皇位;曾經,他小心翼翼呵護自己愛的女孩,只為相守一生、相親相愛,女孩許諾自己無論選擇為何皆不離不棄;曾經,他破釜沉舟說自己無心皇位,只為守護愛人、今生平安,父皇卻怒不可抑罵自己少不知事。如今,父皇問自己,是否真心放棄皇位?一切過往往事如煙消散。
最終,傅林的腦中只定格在曾經的將軍府,洛雪眼中只倒印著自己,彷彿世間萬千的光芒都繫在他一人身上,她堅定地說:「我,不希望你當皇帝。」她勇敢地說:「此生我洛雪,無論你傅林是皇親貴冑、平民百姓,我洛雪碧定生死相隨、不相負。」
那些畫面讓此刻的傅林能夠微揚嘴角,堅定點頭回應周允:「是。兒臣是真心的。」
聞言,周允神色複雜地呢喃:「如此......甚好。」半晌,他忽地感覺到自己的視野漸漸變亮,夏凊一雙澄澈安靜的雙眼正凝視著自己,恰似曾經多年以前,只是當年她的眼周未有如今的皺褶,只是當年她望向自己的情緒,沒有這般複雜。
「太醫,朕似乎看的見了。」周允霍地感到有些累,那是一種由過去種種堆疊而成的巨岩沉甸甸壓在心頭的感覺,綜其一生他也無法將巨岩搬開,他無法再坦然地望向對面那雙乾淨的眼眸,即便是心中夢寐以求,他也無法如此殘忍地,傷害她。
「容微臣再診一次。」方亦延再次替周允檢查一次,可卻發現一切脈象與方才診斷無異,且周允的眼珠子仍顯赤紅,有中毒症狀,顯示毒未全解。「回皇上,此毒仍未全解,只被壓制在體內,暫無性命之憂,只是待此毒在體內厚積勃發,恐怕......」
「恐怕如何?」皇帝一皺眉,不悅地沉聲問道,威嚴盡顯。
「恐怕有性命之憂。」硬著頭皮,方亦延仍是將將落未落的話音補齊,說完便立即磕一顆響頭告罪。「微臣無能!」
周允哼了一聲,正要說話,便聽夏凊接口問道:「依太醫之見,可還有何辦法?」他禁不住朝她望去,只見其眉頭微蹙,愁上心頭,似乎正替自己擔心著,不禁愣愣地看呆了。
「回美人,當務之急乃是先壓制毒性,並尋解毒之法,可毒乃天下奇毒之一,不可等閒視之,微臣定然竭盡所能尋覓解毒之法。」
當周允聽見第一句話時就已經沉下臉,根本無心聽後面虛偽推託的說詞,當方亦延一說完他便立即不耐地擺手:「下去吧。你們都走吧,我有話和『皇后』說。」說著還特意強調「皇后」二字,令方亦延和傅林心中一驚,此刻已然步入中年的皇帝似乎突然幼稚起來,只覺美人二字刺耳得不行,他偏要強調夏凊的尊榮,然而說完後,卻接收到夏凊輕飄飄蘊含警告的眼神,他心不自覺一虛,連忙示意太醫快走,正要說些什麼又注意到不遠的傅林,連忙一正色向他說道:「林兒折騰一天也該累了,先去休息吧!」
傅林頓時百感交集地望向周允和夏凊,在心中輕嘆一口氣,心中不自覺地想-娘,這會不會就是你當年不願跟父皇回來的原因呢?
最終,傅林和方亦延行了一禮相繼離開,將空間留給一代帝皇和......未來的皇后。
待他們走後,周允小心翼翼地望向夏凊,先是帶著試探性質輕輕握住她的手,夏凊皺眉,抽開,周允再握,如此反覆幾次之後,夏凊被弄得有些沒脾氣:「你到底要做什麼?」
「給我一次機會彌補可好?」在夏凊面前,周允竟有些不敢自稱「朕」。
「周允,有些錯誤是不能彌補的。」
「是,可是我就快要死了,在餘下的日子裡,恩兒和你想要什麼,我都會盡力做到,只要你陪在我身邊,好不好?」周允眼帶祈求地望向夏凊,如此溫柔,哪怕多年以前他也不曾這般溫柔,記憶中,周允生氣拂袖而去的次數可鮮活得多,何曾有過這般輕聲細語溫柔地求和?
不,也許有的。那是我懷上恩兒的時候。
當時只因為她正與賢妃討論舞曲,不過是讓周允稍等一些他便大怒耍皇子脾氣,說再也不要來找夏凊熱臉貼冷屁股,直到幾天後夏凊身子不適、嘔吐不止,請來太醫診出夏凊有喜周允欣然而至,當時他喜不自勝的抱著自己,哄著自己:「是我不好,你別氣了,當心傷到孩子!」
每當他這般低聲下氣時,夏凊總會無奈接受他的要求。即便此時昨是今非,並非當年,夏凊也有些無奈地說不出拒絕的話,倒不是原諒不原諒的問題,只因她並非矯情的人,帝皇的寵愛意味著她和她的兒子能夠在這宮中站穩腳跟,安然度過生命的日子,她怎能拒絕?
「好。」於是,夏凊淡淡的說道。
周允先是一愣,似是沒想到夏凊如此輕易便答應他的要求,隨後心情瞬間飄揚雀躍起來,可是當他看清夏凊眼底的平靜無波和淡漠時,如同被澆了一盆冷水,心瞬間冰冷下來。曾經一同度過那樣多年,曾經放在心上如此多夜,周允怎會不明白夏凊的「好」其實代表不了任何事、任何情?
夏凊並沒有原諒自己。
可那又如何?只要她在身邊就好。
此時此刻,周允望著夏凊既卑劣又哀傷地想。
同時,周允亦下定決心,終有一日,會讓夏凊對自己綻放真心的笑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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