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等了幾分鐘,三人才聽見門外的「叮咚」鈴聲。宇哲開門,看見允晨站在走廊露出微笑;他身後還站著另一名身材高挑的外國男子,正在隔壁鄰居的門前探頭探腦。兩人一進門,沙發上的二人組趕忙往旁邊讓出位子;允晨先行坐下,但那名外國男子還在環顧著周圍。
「呃,你們…要喝水嗎?還是…」扣除此前來吃麵的阿浩和不請自進的二人組,這算是第一次有人正式拜訪自己的住所,宇哲顯得有些手足無措。
「喔不用,沒關係、謝謝。」允晨很親切地回答,他朝還在東張西望的男子喊了一聲:「艾力克斯。」對方這才轉身、坐上單人沙發。
三人很快認出這名男子,是在紀念館拿來背包的那位警員。他外貌清秀、五官端正,半睜著眼、眼尾下垂,看起來略顯疲態;比例適中的身材,就算穿著套裝依舊能看出明顯線條。
宇哲搬了一張餐桌木椅來坐在另一側,提到剛剛在話筒中聽見的內容:「是有什麼事嗎?…」
「我們主要是來還你們這個。」允晨拿出一包袋裝物遞給二人組,正是的記憶卡及硬碟,「還有找你們的鄰居問話…不過他好像不在?」
「他常常不在。」宇哲眨眨眼,簡短回道。
「是喔,因為這幾天都連絡不到他、剛剛按鈴也沒人回…雖然也不是太要緊的事。」允晨說著,看了看那位名為「艾力克斯」的男子,表情似乎在猶豫:「另外,也順便問你們幾個問題。」
「為什麼不通知我們去警局就好了?」萊恩清點著袋子內容物,語調有些不客氣。
艾力克斯開口了:「因為這個案子我們已經沒有權限處理了,只是最後…想釐清一些事。」他顯然也是小組成員,聲線比允晨要低,但比莫里斯還高;聲音乾淨、咬字也很清晰,除了幾個字發音有些偏,中文算是說得非常標準。
「『沒有權限』是什麼意思?你們不能管了喔?」對比萊恩有些敵對的態度,宥宥的語氣顯得相當溫和。
「我們本來就是協助性質而已,只不過現在高層組了一個專案小組,接手所有案件事項…」艾力克斯沒有繼續解釋,直接切入提問:「嫌犯在地底時,有沒有提到一些關於防空洞本身、密室或是其他死者的事?」
「為什麼要…」宇哲的話還未說完就被萊恩打斷。
「等一下,我想先知道,為什麼新聞報的內容,跟我們筆錄告訴你們的不一樣啊?」
「你們政府的決定,有些資訊他們認為現階段不適合公開。」
「哪些?」
「就是你沒在新聞上看到的那些。」
允晨插話:「已經公開的內容都不會再更動了,就是記者會說的那樣。」
「那…」宇哲試探性的問:「熊人偵訊的時候說了什麼?」
「偵訊沒有結果是真的。」允晨實話實說。
「嫌犯攻擊了負責的員警,醫生認為他的行為無法預測,最後決定終止偵訊。」艾力克斯說這段話時,表情滿是無奈:「所以才想看看你們能否提供一些資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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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哲回想國中生們說過的一些事,以及自己被追到防空洞內時,聽見的熊人低語,都沒什麼有用的內容…不過他們三人只跟熊人處過一個晚上,而且大半時間雙方都是分開的狀態,所以這些問題其實去問國中生們就可以了;如同萊恩說的,何必特地過來、多花時間在他們三人身上呢?
雖說是順便問問,但結合官方對案件資訊的處置方式、小組在調查行動中的特殊定位,宇哲大膽猜測──重點不在熊人,而是他很有可能知道的某些事…某些有關廢墟、地底以及密室、甚至是過去那些有爭議、未證實的傳聞。
剛想到這,宇哲脫口而出:「那間密室…你們是不是找到什麼?」
艾力克斯眼眉動了一下,沒有露出太明顯的驚訝;倒是允晨眨著眼,很快地將視線從宇哲轉移到艾力克斯身上,這讓萊恩看出了些端倪。
「…還是,保險箱裡有什麼?」見兩人沒反應、也沒阻止自己,宇哲便繼續問。
「保險箱是空的,不過…」艾力克斯看著宇哲,似乎想說什麼卻欲言又止,轉而問了:「…你們應該沒有看密室裡的文件吧?」
萊恩自首:「我是有打開一個抽屜啦…可是逃跑都來不及了,哪有時間看啊?而且裡面的東西應該都爛掉了,還能看喔?」說完他看看兩旁的同伴。
「那些真的都是醫院的文件嗎?」宥宥問。
「這點我們不能透露。」
「哦…意思就是很可能有囉?」萊恩斜靠在沙發扶手上、托著下巴,斜睨著兩名警員:「之前我就在想,我們真的說出來,會怎樣嗎?」
「相關的保密措施已經頒布下來,你們如果未經許可隨意公開任何訊息,都視同擾亂刑事偵辦,是會被究責的。」
「究責是什麼?告我們喔?」
「差不多。」
「意思是說,如果不怕被告,我們偷偷去跟別人說、或上網匿名公開,你們其實也沒轍吧?」萊恩攤著手,表情語氣充滿不屑,言詞中透露一絲威脅,搞得氣氛有些緊張。
「你是想挑戰我們嗎?」艾力克斯的表情沒變,但態度明顯犀利起來,口氣也變得陰沉。
「沒有啦,只是有點心理不平衡嘛…去個廢墟夜遊,莫名其妙被攻擊就算了;明明救了失蹤的人、又找到殺人兇手…結果好不容易逃出來,就被警告、影片被拿走;聽到警察騙人還不能說…有夠衰的啦!唉…」萊恩雙手放腦後背靠沙發、仰頭盯著天花板,說到重點處還故意提高聲量。
見艾力克斯面色凝重,宇哲以為他會擺出更加嚴肅的樣子來訓誡萊恩;他看看允晨,對方卻似乎沒有想阻止兩人的意思。正想說點什麼來緩和時,艾力克斯先一步退讓了。
「那如果…我告訴你們一些連警方都不知道的事,你們可以保證不違反規定嗎?」
允晨馬上回問:「你確定?」
「反正現在已經到處都是陰謀論了,上面的人也不可能正面回應。」艾力克斯稍微前傾:「如何?這個交易划算嗎?」
「要看你說的是什麼啊。」萊恩晃著腦袋,裝作不在乎的樣子。
「一些我們小組成員在檢視密室文件時的發現。」艾力克斯呼出沉重的一口氣,像是某種心理準備:「但我先提醒,你待會聽到的所有事,都只停留在根據文件內容而做出的推論,並沒有其它實質證據可以佐證。」
「只是推論的話,有什麼好不能說的?」
「這問題不好回答,上頭的人很大機率會冷處理,但…我也不敢肯定。」艾力克斯對萊恩投以一個模稜兩可的眼神:「我不會比你們更了解你們的政府跟歷史,你只能自己斟酌。」
這番話令三人心中產生了些許顧忌,艾力克斯沒再多說,開始了敘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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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先,之所以不公開密室文件,主要是因為『沒什麼好公開的』──所有類別的文件都有缺失,許多包含管理層身分或簽名的檔案,最後不是偽造的、就是已經找不到人對質了;所以如果當初真的有人在計畫什麼,也無從得知是誰。」
「怎麼可能?那麼多資料耶?」
「紀念館核對過舊資料,也表示無法證明任何事,既然他們都這麼說了,我們也無權過問,剩下的都是各方協商後的結果。」
「有關於什麼實驗或手術的嗎?…」宇哲又忽然提問,當看見其他人的表情,他瑟縮了一下。
其實艾力克斯並不打算全盤托出,他原本只是想誇大改編幾個查案過程的細節、再模糊帶過幾件無關緊要且無法證實的小事;除了防範三人洩漏資訊,也看看能否套出一些訊息。但宇哲一再提出關鍵疑問,不禁讓他思考;要是拋出一些比較肯定的事,會不會降低宇哲戒心、以此得到線索。
他小心隱藏自己的意圖,順著宇哲的提問回答:「實驗的話是有一些,不過缺頁嚴重,只知道很可能是關於腦部的藥物實驗。」
一聽到關鍵字,萊恩雙眼發光:「一定那個精神實驗啦!」一旁的宥宥也瞪大眼、頻頻點頭。
「怎麼說?」艾力克斯沒料到是萊恩先開口。
「因為我們找到…」萊恩差點暴露偷拿原文書的事,連忙改口:「…找到網路文章,說以前醫院有在執行精神實驗…」
艾力克斯沒有追問,繼續說下去:「手術的部份就比較多了,畢竟那是間醫院,但我們發現其中可能參有一些犯罪事項。」
「手術?犯罪?是什麼違法的手術嗎?」
「嗯…就是沒找到核准文件的手術記錄,卻有超出合理金額的大筆入帳,但也無法確定到底是什麼。」這部份艾力克斯不想說得太清楚。
但他的話卻使宇哲陷入記憶風暴中,感覺自己的意識彷彿又回到了那場夢境。
「所以是很貴的手術囉?…」萊恩沒留意到宇哲的異樣,獨自思索著。
談話至此,艾力克斯注意到宇哲及萊恩,對於自己說的話有著截然不同的反應;萊恩非常興奮、宇哲卻顯得憂心忡忡。9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4uFTluYxtF
「另外就是,關於一場火災…」
「你是說有醫院職員偷抽菸造成的那場小火災吧?」
「是不是有人…他自己…」宇哲終於開口了,話說得有些結巴,像在自言自語;二人組沒意會出他在說什麼,但兩名警員默默看在眼裡。
「我們推測是跟醫院失蹤的內部員工有關,但沒有查出更多關聯。」艾力克斯靜靜觀察著,似乎自己說得越多,宇哲表現得越焦慮:「你有什麼看法嗎?」
宇哲聽見提問,稍微回過神:「沒有…因為…」他隨便掰了個理由,「…那個熊人,好像一直在跟誰說話…」
「喔對呀,他一直說什麼老鼠、感染啊、火啊之類的。」萊恩搶著答話。
「這跟那場火災有什麼關係?」宥宥沒想通。
「難道說其實有燒死人嗎?」萊恩表情誇張地比著手勢:「被燒死的亡靈要熊人放火燒我們…」
「他偵訊時也說了類似的話,」艾力克斯想起熊人看燒毀現場照的樣子:「他還說了『通往樂園的道路』…」說完他看向宇哲,對方低著頭,眼神飄忽不定。
(被棄置在腐朽深處的鏽蝕保險箱。)
「有嗎?你們有聽他說過類似的話嗎?」
二人組搖搖頭,轉向宇哲,卻見他一臉茫然。
「那…」艾力克斯又拿出手機輕點幾下:「『虛無牢籠內的囚鳥』、『探秘者』、『迷藏者』,這些名詞呢?有聽他說過嗎?」
(數字轉盤發出嗝嗝轉動聲,隨著指示箭頭停在最後一個數字,箱門內傳來彈開輕音。)
一陣彷彿來自深淵的呼喚,自宇哲記憶黑暗處蜂湧而出,頓時讓他有些頭昏腦脹。
熊人站在火焰中的背光剪影變成牢籠中的光頭囚犯、生活間迷宮壁畫的構圖變成走廊畫作…
見宇哲似乎還在沉思,萊恩拍拍他的肩膀,這才注意到他神情怪異。
「我…不太記得了…他說過很多話,都聽不太懂…」宇哲把自己拉回現實,他看了看二人組,努力壓抑著心中千絲萬縷的混亂思緒。
(失去光澤的金屬把手轉動、箱門開啟…)
「欸欸,你臉色有點糟耶…」
「是因為想起那些不好的事嗎?」
允晨見狀:「可以了吧?」
「好吧。」艾力克斯這才打退堂鼓,他掏出一張名片放在桌上;「如果你們想到什麼,可以打給我。」說完便和允晨一同起身走向門口。
(箱門關回,重新上鎖。)
「那把鑰匙…」宇哲穩住自己,也站起身:「這些事背後是不是有…」
還沒說完,艾力克斯便搖搖頭、擺著手示意他停止。
「…聽著,」他神情變得肅穆:「不管你們猜到、或推理出什麼,都不要再問、不要再想了。」
「這些臆測要是真的,那非比尋常嚴重;假如公開鬧大,對所有人來說弊大於利;況且也不可能找到當初的罪魁禍首、再也不可能了。如果只因為你個人不吐不快,而破壞了長久建立起的社會秩序,那我只能說…你好自為之。」
這段話聽起來單純是在回應宇哲的質疑,但最後的忠告似乎是針對萊恩。
「這件案子的結局只有一個──找到國中生、抓到在逃兇手,皆大歡喜,就這樣了。」
出了門,艾力克斯瞥見宇哲的表情,又轉過來:「最後,再告訴你們一件確定的事好了。」他看了允晨一眼,接著直說:「一些跡象大致可以確定,保險箱是被偷了。」9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0vxfH7Sz6H
「欸?──」二人組驚訝地瞪大雙眼,門前的宇哲卻沒有太激烈的反應;他的確想知道保險箱的事,但不懂艾力克斯為何主動告訴他。關上門,他接下來要面對的是身後一頭霧水的二人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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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外走廊等電梯的兩人開始交頭接耳。
「他是叫…宇哲,感覺很緊張的樣子。」
「那已經不是緊張,而是恐懼了。」
「創傷嗎?…還是你嚇到他了?」允晨語帶同情,艾力克斯卻搖頭。
「雖然的確包含那些情緒,但依我看,更像是祕密被發現的反應。」
「尤其是聽到偵訊情況時最為明顯。」允晨踏入電梯,按下一樓按鈕。
艾力克斯隨後進入:「跟布蘭妲說的一樣,他有事沒告訴我們,甚至沒告訴他朋友。」他站在最角落,一手扶著側邊扶手:「不過他們三人的說詞從表面上看,也沒有不合理的地方。」
「不影響調查吧?」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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療養中心內,一名主任醫師領著身後一群人,緩緩巡視過兩旁都是房間的潔白走廊;人群中有新加入的實習員、或某些單位的查核員;主任說明著周遭設施、程序,不時抽起門旁牆面上、壓克力文夾內的病歷簡表,解釋每位患者的症狀和情況。
「我們會確保這些瘋…咳哼,這些特別的住戶,都能舒適且安全的隔離在他們自己的房內。」
來到走廊底的最後一間房外,一行人停下。
「最後,這位就是前天入住的新人,他的名氣想必各位都有所耳聞,就不多作介紹了。」
大致看過一遍檔案後,主任稍微退開;圍繞的人們紛紛上前,湊近透明窗朝房內窺視。下一秒,熊人的身影瞬間出現,嚇的一夥人退後了點。
「身處這個現實,我們都是瘋子。」
門外的人什麼也沒聽見,只看到他的嘴在動。
「他在說什麼?」一名隨行者問。
「嗯,他應該是聽不到我們…」主任拿下眼鏡收進白袍胸前口袋:「我們的房間從內裝到門窗都有做最完善、最適當的隔音,避免外界影響他們情緒。」他瞄了一眼,見熊人還在說話,便轉身走開:「那麼,我們就不打擾這位…演說家了…」
主任折返往熊人斜對面的房間去,其他人也默默跟上;此時一名年輕人員,注意到被忽略的正對面房間,他獨自走過去,好奇地探頭往房內看,裡面似乎是空的。
「呃,主任?對面的?…」
聽見提問,主任轉身看往男子面對的方向,發現了牆上檔案夾內的病歷:「欸?怎麼沒拿掉?」他不疾不徐地來到門前將其抽出,隨意翻看後便折起捏在手中,接著補充:「可能負責收拾的人員忘了…這間已經沒人了。」
「出院了?」
主任搖搖頭:「昨天半夜巡守的人發現,他把床單撕成條狀然後…」說著便在頸部比了個圓弧。
訪察完一側的房間後,一行人又沿著對面一間間的回去,朝來時的方向離開了。
熊人依然站在門口,但不是在目送;他沒再說話、視線保持不動動,只是緊盯著對面房間。
「我喜歡你的圍巾,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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