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發第三天,來到了週二;在找到罪魁禍首後,整起案件也正式從失蹤被重新定調為綁架及監禁,
警方迫於壓力決定加快調查進度,讓醫院確定過嫌犯身體狀況,便將他帶回局內進行偵訊。
出了醫院,戒護嫌犯的一行人馬上被大批媒體包圍;面對記者的簇擁及各種追問,坐著輪椅、頭戴全罩式安全帽的熊人沉默不語,經由身旁警員們一路疏通引領,好不容易才上了警車。抵達警局後又是一陣攝影機與麥克風的圍攻,最後媒體們仍一無所獲,只能留守在警局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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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偵訊室內,熊人身著乾淨衣物,一些部位被簡單包紮,右手手銬的另一端已經從輪椅換扣到桌面;在治療期間院方還幫他修剪了頭髮和鬍鬚,現在他的外貌看起來清爽許多,但長期營養不良造成的枯瘦和蒼白樣貌也更加明顯。他面無表情,兩眼圓睜看不出情緒,只是靜靜望向前方。
允晨的忙碌背影,匆匆掠過走廊上來去的同事;途經偵訊室門口的幾名員警,他短暫停下跟對方確認後,便直接走進隔壁的觀訊室;昏暗燈光下,莫里斯與艾力克斯站在監控台前。
「這是他過去檔案的備份,其它資料目前還在更新。」允晨將手拿的檔案交給莫里斯。
莫里斯接過,示意允晨看觀察窗另一邊的熊人,並問:「為什麼用那個?」他注意到給熊人用的是特殊三環強化手銬。這種手銬一般只用在持續有失控行為的犯人身上,而熊人雖然身形高大卻相當消瘦,且自逮捕起就一直處於平靜狀態。
「受害者們有特別強調他力氣很大;而且因為沒有左手、少一邊可以固定,負責的同仁覺得有需要就換了。」
檔案夾中包含幾份裝訂在一起的紙本文件,紙張側邊凸出的標籤寫著:出生背景、醫療記錄、案件簡報、相關資料影本備份。第一頁基本資料,就出現了熊人的相片和名字──鄧添福。
「照片完全看不出是他啊…」艾力克斯也湊過來。
「因為當時他並沒有被逮捕,照片就用資料庫現有的,所以比實際年齡還年輕一些。」
當莫里斯翻閱檔案時,由於允晨早就讀過內容,便在一旁精簡描述給他聽。
「高中肄業後從事過多項工作:建築臨時工、水電、室內裝修、貨車司機、清潔隊…都只做了幾個月甚至幾週而已;後來因精神狀況惡化,只能在家領補助金,還有靠父親的老本和退伍津貼渡日。因為父親祖父過去都是職業軍人,累積了一些存款。」
「他們家有遺傳性的精神疾病,父親過去也有家暴、傷害的前科。醫療記錄顯示,本來他每週會固定到同一所醫院的精神科報到,主治醫師也確定給予的處方藥物他都有服用;但有一天他突然就不再去了,聯絡後也沒有結果,不久就發生了那件弒父案。」
「所以他祖父當年是因為精神狀況才去參與實驗的嗎?」艾力克斯猜測。
「這就要等實驗文件的分析報告回來才能知道了。」
「有查過那位醫生嗎?」換莫里斯問。
「醫生已經退休,現在偶爾在大學或其它機構擔任講師,背景資料沒什麼可疑的。」
此時觀訊室的門打開,一名員警探頭,朝允晨比了個手勢;允晨點點頭,便坐上監控台操作設備,開啟了偵訊室的監視器。接著兩名員警進入偵訊室,一名搬來椅子守在門口,另一名繞過桌子、坐上熊人對面的座位;他放下文件、打開記錄用的筆電,偵訊正式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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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界一定會把責任都推給他。」艾力克斯小聲說道。
「我也希望都推給他,這樣會讓事情簡單些。」莫里斯將看完的檔案傳給艾力克斯:「但目前看來,根本不可能搞清楚十年間,在這裡發生的失蹤和死亡案件,到底有多少與他相關。」
「事件本身也有許多怪異點。」艾力克斯翻閱著檔案中有關弒父案的部份:「他當初受了那種程度的傷,能活著已經很奇蹟了;在那樣的地底環境生活了十年,身體狀況竟然比預期中的好很多,就像是有誰在照顧他一樣。」
主持偵訊的員警陸續提出幾組疑問:首先是熊人進入地底的過程及十年間的生活情況,並拿出數十張失蹤者照片給熊人看看是否認得,但熊人始終沉默不語;當相片被推過來時,他也只是稍微低頭,空洞眼神中似乎帶了點憐憫。
就這樣持續了半個小時,眼見這部份沒有進展,員警於是草草在筆電打上逐字記錄,接著給出地下室遺骸的現場照,這時熊人開口了:
「老鼠。」
「老鼠?」員警再三確認,「哪裡有老鼠?」
熊人沒有回應他,繼續自言自語到:「乒乒乓乓掉下來…」
「你是在描述這張照片嗎?可以麻煩說得具體一點嗎?」
「自由是一種本能的嚮往。」熊人緩緩抬頭,用同樣空洞的眼神望向員警,「但有時你無法承擔它的代價。」
員警完全聽不懂,但仍如實記錄下熊人說的話,對方願意開口顯然是好事;他拿出其餘廢棄醫院的相片,熊人卻再次沉默了,偵訊又回復到先前的僵局。
這時觀訊室的門開了,剛才示意允晨的員警又探頭對允晨招招手;兩人小聲交談幾句後,那名員警進來坐在監控台前,允晨則對莫里斯轉達了訊息:
「組長,警署的人到了。」
「好。」
隨後莫里斯和允晨離開了觀訊室,又過了幾分鐘,布蘭妲推門進入。
「他們去開會了?」
「嗯。」
「進展如何?」
「沒有進展。」
兩人一同望著熊人,看桌上零散的相片和資料,偵訊內容應該來到這次失蹤案的部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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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什麼?」艾力克斯注意到布蘭妲手中的資料夾。
「噢,巡邏記錄,我在研究這個區域的失蹤和死亡事件。」說完布蘭妲翻開文件給艾力克斯看。
記錄顯示在十年前,大門鐵鏈被剪斷、或其它出入口被撬開的情況已經很常見;但到了這十年間,更頻繁地發生巡邏人員搞混或帶錯鑰匙,導致到達廢墟醫院時打不開大門掛鎖的情況。
「所以失蹤案發生當時,光找鑰匙就花了不少時間,最終還是整組換掉;然後因為下雨、警犬狀態不佳,線索又偏向國中生們沒有進入醫院,因此才會只有幾名人員進去。」布蘭妲綜合此次事件受害者們的經歷、以及對熊人行為的描述,得出結論:「照這麼看來,鎖應該是被嫌犯換掉的。」
「地下電梯那確實是有一堆鐵鏈和掛鎖…」艾力克斯回想著。
當員警給出病床區的燒焦現場照時,「嗯嗯…」熊人微微點著頭,表情彷彿在認同著什麼:「牢籠已被淨化,回歸黑暗。」
「有一點我一直想不通…」布蘭妲觀察著熊人:「所有受害者都說,最後看見他是被困在牢房區的前門後;但搜救人員是在防空洞比較深的位置發現他的。假如要等到火燒壞那扇門才逃出,那他早就被燒死了吧,不可能只受那一點傷。」
「也許他最後找到方法或工具把門撬開了。」
「但以火蔓延的速度跟他的移動距離,時間上來看有點勉強;更不要說在那種密閉空間,還有濃煙跟高溫所造成的缺氧、感官受限…怎麼解釋都不合理,除非…」
「…除非有誰來幫他,你是想這麼說吧?」
忽然熊人轉頭朝向觀訊室,像是感應到了什麼,但左側的觀察窗因光線而形成單面鏡,熊人其實看不見觀訊室內部。
「陳宇哲……他能看見…」熊人兩眼無神的碎唸著。
「什麼…陳宇哲?是…其中一位夜遊者?」艾力克斯不解,「什麼意思?」
「據本人說,嫌犯看過他的身分證。」
趁著這個機會,員警提出關於此次事件的一系列問題,並再度翻出廢棄醫院相片,排列在熊人面前,熊人仍望著觀察窗神遊:「…倒影的另一邊…相反的世界、沒有光的世界…」。
「看來今天不會有任何收穫了。」艾力克斯雙手插腰,顯得有些失落:「照情況明後天也會是差不多的結果。」
當熊人終於轉回正面時,員警恰好問到防空洞的部份,擺出了生活間的死者和現場照,而這次他有了更明顯的反應。
「他能看見。」熊人語氣充滿嘆息,並用手輕觸相片,像是在哀悼一樣。
見到對方的動作,布蘭妲思索著:「上次卡爾確認的驗屍結果,那名死者死亡不到一週,難道…」
艾力克斯卻有不同觀點:「但他不像其他受害者一樣,身上有暴力或虐待造成的傷;況且防空洞範圍很廣,要躲著不被發現其實蠻容易的。」
此時熊人正興致勃勃地觀看幾張壁畫相片,他指尖輕點著每個小圖案和符號、跟著紅線劃過,並叨唸著同樣意義不明的語句:「通往樂園的道路…」最後,他看見了壁畫旁那幅女孩肖像畫,頓時露出哀傷神情:「啊…」
「如果嫌犯能在廢墟跟防空洞裡自由行動,鐵定早就見過那些遺體,可能只是因為這樣才有反應吧。」
「主要是不確定死者到底在裡面待了多久,嗯…」布蘭妲認同這個推理,但依然思考著其它可能性,然後她想起了遺落的那串鑰匙:「鑰匙找到了嗎?」
「當然,都被燒黑了。」
言談間兩人注意力轉回偵訊上,卻看見熊人瞪大雙眼、緊抿著嘴唇顫抖著、呼吸也急促起來,他抬起手摀住一隻眼,隨後上半身開始前後搖擺。
「我們…能看見…」
對面的員警見狀便提醒:「請冷靜一點…」
剎那間,熊人站起來往前趴,揮舞著未被扣住的左手攻擊;坐在門口的員警趕忙上前抓住,卻被他用手軸撞開;記錄的員警迅速退後並大聲喝斥,想阻止他繼續失控。觀訊室監控台的員警見狀也馬上衝到隔壁,三人使盡力氣才終於將嫌犯壓制在桌面。
被制住的熊人咬牙切齒,開始咆嘯、大聲粗喘著,冒泡的唾液從齒間及唇邊漏出;他拼命掙扎並嘶吼著:「我們能看見!──虛無牢籠內的囚鳥啊!追尋探秘者的步伐!迷藏者終將揭曉!──」
緊跟其後的艾力克斯,幫忙將手銬固定回輪椅上,讓三名員警能把熊人推離偵訊室;布蘭妲則撿拾著被弄亂四散的文件,當她蹲低撿起那張有女孩肖像的相片時,轉頭卻瞥見熊人滿臉的淚水。
熊人最終安靜了下來,啜泣著被推出房間,此次偵訊就在一團混亂當中結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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稍晚回到小組辦公室,艾力克斯重新檢視從夜遊者那得到的影片檔;他一直覺得熊人說的話很耳熟,似乎與他先前查看的片段有關。果然,畫面證實了他的熟悉感其來有自。
夜遊三人來到頂樓時,清楚拍到了外側門楣上的噴漆塗字──我能看見,它們也是。
「他能看見…」艾力克斯手搓著太陽穴,眉頭深鎖。
「什麼?」一旁剛回座位的布蘭妲聽見他獨自碎唸。
「第一個『他』是那位夜遊者,第二個是生活間的死者;再來是『我們』…他自己,跟誰?」
「她吧。」布蘭妲指著艾力克斯的螢幕上,防空洞相片縮圖的其中一張,正是生活間壁畫:「但她是誰就不得而知了。」
「跟死者有關係嗎?」艾力克斯點開檔案,放大圖片想看清楚點。
「他沒結過婚,也沒有任何親人。」布蘭妲喝了一口剛剛買來的咖啡:「當初發現他失蹤的還是房東。」
「那會是跟嫌犯有關係嗎?」艾力克斯繼續思考著頂樓塗字的問題:「然後…是『看見』什麼?」
「感覺很有故事啊,看他反應這麼激烈…」布蘭妲整理著桌面紙本:「不過這部份也不清楚是否跟案件相關,先暫緩吧。」
正談論著,允晨獨自一人進入了辦公室;他先到莫里斯的座位上找出幾張單子,接著又走回自己的座位,抽出並排的其中一個文件夾;翻了翻確認後,穿起披在椅背上的外套,隨後注意到室內僅有的兩名小組成員。
「偵訊結束了?」
「半小時前就結束了,你們呢?」艾力克斯轉過來。
允晨神情疲憊地搔搔頭:「唉…很多問題都還沒有共識,可能明天要再開一次。」然後他看了辦公室一圈:「唐尼不在?」
「他去協助後勤的人跟委派的工程單位討論封鎖事項。」布蘭妲接著問:「目前進度到哪?」
「已經確定,不公開密室跟所有文件內容、地下室房間細節、還有防空洞出入口位置。」允晨拿起自己的隨行杯,「合理的對外說法也擬定好了。」
「果然是這樣啊…」
「那他呢?」艾力克斯用筆敲敲手邊的檔案。
「他狀況特殊,局內是決定先安置到監獄附設的療養機構,做精神鑑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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熊人再次坐上輪椅,被推著來到一處位於室內的檢查站;旁邊跟著的一名人員上前,向站內的保全遞出相關文件,還跟對方談笑風生,說著「送完這批貨就可以下班」之類的玩笑話。
將資料確認蓋章後,保全按下牆邊某個按鈕,隨著一聲刺耳的提示鈴響,金屬柵欄門自動往旁滑開,幾人緩緩通過眼前的長廊。
今日最後的昏黃斜陽,穿過左側整排加裝了金屬格架的窗戶,將格狀陰影覆蓋在熊人的身上;他微微轉頭,表情放鬆、眼神朦朧,像是有些睏倦;望著不再刺眼的光芒,自言自語道。
「我們都困在透明牢籠,真實雖近卻無法觸摸。」
「在那更加廣闊的外頭,唯有靈魂能獲得解脫。」
「它們正在監視我們。」
「它們正在警告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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