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監牢區,在走廊盡頭按下唯一的按鈕,電梯門叩嚨叩嚨地往左邊收攏滑開。宇哲進入,卻發現沒有樓層鍵,只有一個圓型鎖孔;他將鑰匙串上最短的那支發條鑰匙插入、扭轉,電梯傳出一陣運轉聲響和震動,開始往下。走廊透進的光緩緩上升離開,留下宇哲孤獨的身影。11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6FsmASZIVY
他的情緒尚未從嚎叫人型的驚嚇中平復,覺得自己已經無法再保持平常心,理智、客觀地看待接下來會發生的任何事,也很難再把夢境情節和現實記憶分開來;無論想到什麼,腦中都會自動補完其它相關的片段。
(必須往更深、更深之處…)
不曉得是電梯下降的速度太慢,還是待在這個空間太久,宇哲覺得自己對於時間流逝的敏感度,變得非常模糊;他仍然不確定這裡是不是灰藍大廈,因為從來就沒待那麼久過,而比起身體的勞累,精神上的疲乏感更加強烈。
電梯還未到底,宇哲就聞到了從下方瀰漫而上的臭味,他臉色蒼白、兩眼無神;直到電梯停下,他才踏出電梯,到旁邊一處角落低頭嘔吐起來。
(一些慢性惡化的東西…)
從剛才在床墊牢房沉思後,那些記憶片段的聲音似乎出現的越來越頻繁;更多竊竊私語或誦唸聲此起彼落,環繞著整個空間。宇哲感到思緒混亂、頭昏腦脹;他轉身又按了電梯鈕,電梯發出一串難聽聲響,搭乘廂內的燈便熄滅了。
宇哲雙手摀臉跪坐電梯門前,想著自己要是直接在這裡睡著,會不會就能在現實醒來?
「別被困住。」
有別於那些來源不明的詭譎細語,這句柔和安慰輕輕地拂過宇哲耳際,像是在提醒、鼓勵著;他睜開眼,想起在手術室躊躇不前時,正是聽見這句話,才下定決心去拿繩子。
「必須出去。」那個不算大的聲音又說了一次。
宇哲猜想,可能是逃脫的想法太強烈,潛意識才會在夢中製造出別的聲音,來督促自己行動;停滯不前也無濟於事,自己不是已經一步步突破困境來到這裡了嗎?等醒來後,一切都會過去的吧…
稍微適應現場的噁心氣味後,宇哲重新調整情緒、集中精神,起身來徹底檢視周遭環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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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處都堆滿廢棄物,儼然就是個垃圾處理場。空間很大卻相當昏暗,天花板好幾個燈都沒亮、透明燈殼表面也髒汙不堪;牆上大面積的陳年汙垢、角落的垃圾小山,又使得光源反射減弱,大大降低室內可見度。
在電梯左邊堆疊著數個鐵籠,最下方的一個,裡面很突兀的擺著一副人的假牙;籠門沒上鎖但已經被壓到歪斜變形,宇哲變直接把插栓整個撬掉。拿出假牙仔細觀察後,他拔下其中一顆鬆動的牙齒,想著可以用來當零件放進模型內。
中央有個像泳池的圓槽,邊緣有管線漏著水;右側牆邊幾個類似大型火爐的設備,爐內及附近都塞滿一包包的垃圾,其中有些破開露出生物組織、殘骸。電梯對面有扇鎖住的金屬欄杆門,可以看見門外是條往上延伸的狹窄通道,顯然是唯一出口。
往左與電梯同側有個沒有門的隔間,宇哲一探頭就馬上退開;裡面堆著一袋袋扭曲相疊的寬厚條狀物,幾乎沒有能站的地方;有的裝袋表面附有拉鍊,有的則是用大型垃圾袋和膠帶隨意包裹纏起,光看外型就能猜出是什麼物體。
隔間內也有類似火爐的結構,但樣式不同;其中一部裡頭的長方平台被拖出在外,上面堆積了大量灰色粉末,夾雜著些許白色碎塊,爐門上寫著:
先是火、然後是水和土,層層覆蓋、層層堆積;到最後一點殘渣都不剩、一點痕跡都不留。11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EZdA3vNMWu
這大概說明了山裡的失蹤者,為何都再也沒回來…就像那位被擊斃的闖入者一樣。
地上分布著格狀或條狀的排水蓋,臭味主要是從下方的水溝飄來,依稀可聽見水流聲,宇哲想知道水流往哪裡,便循著聲音走到了最暗的角落;結果在一台沒有門的廢冰箱內,找到了腸模型零件;至此,所有內臟零件收集完成。
就剩下打開那扇欄杆門了,但繞了一圈,沒再得到新的提示,宇哲也不想去搜尋垃圾堆;他站在門邊,看門框生鏽的很嚴重,也許用撬棍就能打開,於是開始用蠻力撬弄門把處。
但門還沒開,撬棍反而先彈了出去,自己也因用力過猛倒向一旁,摔在垃圾堆上。袋內的醫療廢棄物散出、崩落過來,他嫌惡地起身、踢開腳邊的垃圾;磨痛的手黏到了一張紙,他甩了甩,在用另一手撕下後,發現上面有字:
現在我們都知道偷走鑰匙的傢伙去哪了。11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7U3GlhkdBG
在閱讀了前面那麼多的暗示性訊息後,宇哲立刻理解話語中涵義。
他來到火爐隔間,站在平台前盯著那堆灰燼;他不想用手碰,便拿撬棍戳進灰燼中撥攪了幾下,很快聽見硬物發出的粗糙摩擦聲;在撥開大部份的灰燼後,宇哲在幾個不成原形的配件中,撿起被燒到焦黑的鑰匙;在水池邊稍微沖洗鑰匙後,宇哲打開欄杆門,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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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步奔上階梯,宇哲心中想著只要回到二樓的雜物間、將模型零件全部拼回後,就可以得到能讓自己離開的物件了。這條通道出奇的長,設計成階梯和走道交替往前、向上延伸的形式,並且燈火通明、乾淨無比,和來時的垃圾處理區形成強烈對比。
隨著越接近盡頭,牆面的顏色也逐漸變灰、變藍;宇哲回頭,已經幾乎看不見柵欄門了,他放緩步伐,場景首次看起來像灰藍大廈,他感到有些納悶。盡頭沒有門,而是一個轉角,宇哲進入了一個小空間,地下室門就近在眼前,但旁邊的牆卻優先吸引了他的注意。
這裡自始至終,都是灰藍大廈。
那正是他在灰廈中遇見萊恩時,兩人看到的那面破牆。牆上的灰藍水泥塊已經掉的差不多,露出後方的潔白平面;宇哲靠近,光滑無折射的表面開始出現細小波紋、微微變動著;他伸出手,糊狀表層漸漸凝聚、凸起──
即將顯現出某個形狀時,宇哲忽然感到一陣強烈不適;他迅速收回手,扳動地下室門鎖的轉鈕,滑開門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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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樓時,空間結構又出現變動;宇哲只轉了一次彎就到達二樓,彷彿一樓部份全都消失;階梯盡頭平台的面積縮減了,好像在離開期間,有人把通往儲藏間的部份拆掉、還把牆洞給補好;來到走廊,房間門都不見了,像是為了引導他直接去雜物間放模型零件,不過牆上的畫作還在。
宇哲逕直來到雜物間,把剩餘的內臟零件拼回,當最後的牙齒塞回缺口後,模型的下巴傾斜打開,裡頭咬的是一把鑰匙,宇哲將它拿出。
正端詳時,模型口中深處竟然冒出血來,接著是眼睛、頭部,血液從身體各部位的銜接縫隙湧出,宇哲握著鑰匙退後;緊接著一股不明壓力襲上腦門,伴隨著一道洪亮無比的聲音,像是無數的人同時口徑一致地朝他大吼;他感到頭部悶脹緊繃,物體的輪廓閃動著,周圍景象逐漸扭曲、化開。
「我們只能留在這裡…」張嘴的人體模型劇烈顫抖,彷彿正吶喊著。
「我們被掠奪、被掏空,只剩下乾枯軀殼──」
語末的長音轉變成刺耳懾人的震撼頻率,宇哲手扶著頭,難受地跪了下來,隨後暈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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朦朧之中再次睜開雙眼,視線在清晰和模糊的遠近位置間不停變換、無法聚焦;映入的場景由無數疊影及色塊拼湊而成,花了好一會兒才看出是某處室內的天花板。
稍微往旁邊望去,才發現眼前的畫面被限制在一個固定範圍內;範圍邊緣的陰影使得一切像是正在自動播放的老舊膠捲電影,色彩單薄且泛黃、不時出現雜亂細小的刮痕及碎屑。周圍傳來一些聲音,但除了被動接收外,無法做出任何動作,彷彿意識被困在這個不明片段中。
緊接著,一名身穿白袍的醫療人員靠過來,以俯視的角度朝下望著,隨後抽出胸前口袋中的筆型手電筒照了照,閃過的白光又讓視覺一陣扭曲。宇哲不認為這個第一人稱視角的主體是自己,但他無法控制,像是被強迫體驗某位陌生人的感官、或是記憶。
「嗯,很好、很好…」
對方收起手電筒,自顧自地邊唸著邊轉向一旁,開始搬弄著金屬器具。他面貌消瘦,帶著一副細框眼鏡,右半邊臉頰及額頭有明顯的大片深色胎記,幾乎覆蓋到右眼;頭髮有些稀疏、花白,整體散發著陰沉病態的氣息。
「你就是傳聞的那位博士吧?」
隨著另一個聲音自體內傳出,也印證了宇哲的猜測──這個視線畫面、腦海裡的聲音及恐懼確實是來自別的對象。
「噢…原來你也是我的仰慕者呀,以這種方式見面真是抱歉啊。」這位被稱呼為「博士」的人沒有轉頭,仍背對著、在視線邊緣處摸著什麼。
「是你臭名遠播!大家都知道你們在這裡的骯髒勾當!」困住宇哲意識的不明對象繼續吶喊到:「我就知道、我是對的!」在晃動自身時,宇哲才感覺出他似乎被綑綁在床上。
「是是是…那正是為何你會來此的原因?嗯是的,你是對的。」博士的聲音不是宇哲先前聽過的任何人,語氣感覺更加老謀深算、冷酷無情:「但如果你無法離開、無法去證明、去傳遞這些資訊,那麼知曉一切也沒有意義。」
「你什麼意思?」
「人都有求知慾,那是種偉大的渴望…所以你看,我們也是對的。」博士稍微轉過身來,朝這裡露出一個陰險微笑,接著又走出視線外。11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PdTMlFsxug
「…你想幹什麼?」
「當然,你想知道更多的話,我非常願意和你聊聊,但恐怕我們沒有時間了…」他回頭時推來一個桶狀的金屬機具,「而好奇心終究會害死貓,對吧?多麼有先見之明的寓言…」
「住手!放開我!放開!」感受到即將降臨的危機,這個第一人稱本體開始搖擺掙扎。
博士將機具頂端的開口接上管線,然後扭開供氣閥:「永別了,超級偵探。」
「不要…不要、不要──」
被呼吸面罩蓋上臉時,眼前的昏黃光線被放大、變得銳利刺眼,隨後逐漸降成一片黑暗,所有的感官瞬間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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