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漆黑籠罩的森林中,宇哲在枯木和巨石間穿梭前進,不明方向灑來的蒼白微光,為周遭沉靜的景物增添一股死寂氛圍。他拔腿狂奔、也不知要往哪裡去,只想擺脫從上岸後就跟在自己身後、不斷逼近的巨影;剛開始還以為只是黑暗造成心理上的壓迫感,但宇哲很快就發現──11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QcVQDjfYBT
──那是先前在頂樓和大門內感覺到的不明對象。
與前兩次隔著陰影或建築的情況不同,這次能感受到對方切切實實地跟著,雖然宇哲抬頭數次都沒看見任何東西,但一股銳利又沉重的窺視感直直侵入自己內心,彷彿對方透過未知手段在試探自己的意識。
跑了一段距離,地勢變得平坦許多,高聳密集的灰白枯木林也逐漸稀疏,被枯矮叢取代。宇哲跨過斷木及碎石堆,沿著乾燥的小徑胡亂行走;一個不留神,他的腳尖被某個直角硬物絆倒,整個人摔在了寬闊的石板上。頭頂的深空之中,兩個併行的模糊光團,隨著巨影滑行而過。
宇哲扶著臉頰起身,當手觸摸到光滑地面時,他驚覺自己坐在一處灰藍平面上;平面往前方下坡延伸,形成一條通往遙遠盡頭的階梯。
巨影似乎仍在附近徘徊著,宇哲站在原地左顧右盼,不一會兒,便感覺身後的駭人氣息逐漸籠罩過來;他轉身,看見黑暗空中忽明忽暗的兩個光團,朝自己飛馳而來;正緊張著,腳卻不小心踩空,眼前頓時天旋地轉。
11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xA7BSlZ1n8
滾過一段階梯,宇哲面朝下、以趴姿摔在了地上。他拖著下半身起來、甩甩頭揉揉眼睛、回復視線後,發現剛才的死白枯木林已經消失,腳下踩的是鋪著石磚的人行道,不過顏色…宇哲連忙抬頭往前望去,隨即目瞪口呆地盯著眼前的高聳建築。
從外觀看來根本就是灰藍大廈。
他原地轉了一圈,周遭怎麼看都像是一條普通的市區街道,只是一切皆呈現灰藍色調;和先前的怪異灰廈不同,感覺更加親切熟悉、舒適安全;但和往常探索的灰廈相比,建物在各個結構上都多出了許多細節。
中央是條兩線道的柏油路,對面也有整排建築,但馬路這頭沒有通往別處的路口,而是被一面灰藍外牆堵住,使得整條街形成一個封閉空間;道路兩旁相鄰併列的數棟建築,樓層不合理的往上延伸至看不見的高度;一樓卻沒有門或任何出入口,反被形形色色的窗戶佔據。
雖然宇哲仍有身處夢境的認知、也大致接受了這個夢是灰廈的事實,但既然一直都身處灰廈之中,為何場景會出現如此明顯的差異?就像是要刻意區別出灰廈一樣…
接著他注意到,原本還掐在心頭的束縛感消失了;彷彿灰廈及時出現阻擋了追緝巨影、同時隔絕了它對自己心理上的干擾,心情頓時輕鬆起來。
打起精神後,宇哲動身,繼續這趟無法結束的旅程。
11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3trU7ywh3d
人行道上只有間距不定的路燈、和室內透出的光照亮了一些範圍;越往前走,先前探索醫院時的感覺便越強烈。和內勤區的走廊類似,建築的窗戶並非統一的大小和外型;就連間格也歪歪扭扭、完全沒有對齊,增加了整條街道的不協調感。
宇哲沿途走走停停,觀察著窗內景象,不到幾分鐘後就膩了;室內大多是平淡無奇的懷舊住家場景,有時會瞄見人影或聽到一些談話聲。又行進了一小段,原以為會有小巷之類的岔路,但仍然只是一格又一格綿延不絕的窗戶。
來到一面設置在人行道旁的木製布告欄前,宇哲回頭,想知道究竟走了多遠,卻發現已經幾乎看不見起點, 和自己預估的距離相差甚大
布告欄上,各行各業琳瑯滿目的商品及職缺廣告、租屋訊息、尋人啟事、失物招領或懸賞、二手物品買賣和典當、汽車貸款、鄉里公告文件…完整與不完整的紙張及殘膠,佔滿了整個欄位,還延伸到欄柱上;欄柱下堆放著紙箱,以及綑綁成疊的書籍廢紙,似乎被當成了紙類回收處。
一張揉皺的報紙飄飛過來,卡在宇哲腳邊。
內容描述一名曾在軍醫院工作的工友,於醫院關閉後的某天,被鄰居發現死於自家車庫;死因為頭部受鈍物重擊,並且家中財物皆被洗劫一空。報紙的大部份都被撕毀,無法讀到更多細節;但半個標題下的黑白照片還算完整,應該是案發現場的鐵捲門。
「我只是想離開這裡。」
這句低語隨著微風輕拂而過,似乎暗示著該事件並非單純搶劫,行兇背後另有所圖。宇哲腦海跟著閃過前面幾個受害者的案發現場、監視畫面中的人員舉起腰間物品…
一記槍響,喚醒了周遭的一切。
整條街道像是以這裡為首,開始跟著響起各種咒罵、捶打、和翻箱倒櫃的聲音;樓層窗格一個接一個透出閃爍燈光、以及劇烈擺動的人影…彷彿每個室內空間都自成一個世界,重現著某個時段發生的事件。
宇哲走到馬路中央,有些慌張地環視四周、一邊快步往前。無限往上延伸的兩側建築,此時看起來有如峽谷的峭壁,而渺小的自己則置身底部;此起彼落的混亂聲響不斷蹦出、迴盪,夾雜著呼呼風聲,讓整個灰藍深淵增添令人畏懼的空洞感。
11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zDcztHLw4P
不知又走了多久,惱人的聲響似乎正逐漸削弱成遙遠的嗡嗡聲;與此同時,從未知方向傳來、由某種電子設備播放的人聲漸漸變的清晰,路面則開始出現許多紙張和小布條。宇哲隨手撿起一張來看,是之前聽萊恩解說紀念館歷史時,就曾看過的民運團體自製小報。
再往前一點,更多相關文宣以各種形式登場:遮雨棚下掛的手寫標語布條、牆壁張貼著醜化當權者的手繪海報、或諷刺政治及軍方的插圖;電線杆被粉筆、油漆等塗寫著激勵口號;宇哲聽出了電子人聲,是呼籲民眾參加遊行的巷弄廣播。
接著他在一處堆放了廢棄家電的角落停下,最上面的一台映像管電視機仍在運作,播放著相當低畫質的新聞報導。或許是硬體老舊,畫面充滿粗糙雜訊、不斷閃動著條紋、歪曲變色,也沒有聲音,但從下方標題依舊能看出與興建紀念館,及民眾發起的抗議活動有關。
電視切換成類似現場記錄片的畫面:頭綁布條的群眾手持看板,搖旗吶喊著走過街頭、民運團體的代表們對著居民宣揚行動主軸、到公部門向地方官員遞交訴求文件…
宇哲認真思考著,依照夢境情節組成的時間線來看,這裡大概就是動亂時期的部份,那表示夢境旅程應該已步入尾聲。他感到一絲安慰,心中默默祈求著,這次真的能到達最後終點並醒來。
最後看了一眼電視,已不再播放任何節目,只剩下閃爍不定的雪花畫面,於是宇哲再次啟程。
11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uMrK7U5Beq
遠離了廣播聲範圍,環境再次安靜下來,這讓宇哲又開始留意起景物;他發現兩邊的窗戶和最初看到的相比,樣式明顯新穎許多,各種景物的年代感也正在縮短,讓街道宛如一條時光隧道。
「哇啊──」
一陣小孩子的哭聲,從很近的位置突入宇哲耳膜;他停下,站在一面雕花玻璃窗前。明明周圍沒有下雨,窗上卻頻頻有水滴擊打並匯集流下;伸手一摸,是水沒錯,邊緣的牆壁也全是濕的,他感到奇怪,稍微退後並抬頭看了天空,但根本沒有天空,只有一望無際的深灰陰影。
「啊──阿爸──」
一隻黑色熊布偶孤單地面朝外坐在窗台邊,夾在玻璃和內側窗簾之間,窗外下的牆角堆著幾個被淋濕的塑膠玩具。半掩著的窗簾透出暖暖微光,和微光下正在怒吼的暴力側影。
「在亂講什麼!你看到什麼?什麼飄來飄去的東西?再講一遍看我打死你!還哭?還敢哭!…」男子手起棒落的動作,配合著兇惡的斥責和連續的抽打聲,重重落在一旁的矮小身影上。
「啊啊──」小孩的哭喊淒厲沙啞,參雜著紊亂的抽泣和吸鼻聲。
「每天只會講這些亂七八糟的!再給我胡扯就打斷你的腿!」男子在小孩面前揮動手中的長條物訓誡到:「還敢去跟別人亂說!這種不吉利的話到處去講給人家聽,丟不丟臉?還說人家要死了,烏鴉嘴!跟那個老的一樣!」語畢,手又揮動了起來。
「嗚啊──」
小孩的哭聲令宇哲心疼又難過,他卻一點辦法也沒有;而比起前面的其它狀況,這件事似乎跟夢境情節無關,為什麼灰廈要讓自己看見呢?
正疑惑時,一串清脆鈴聲轉移了宇哲的注意力,他轉身往對面走去,看見某兩戶窗格之間,有一面圓形小窗,直徑大概比自己肩膀稍窄些;從十字窗框望進去,可以看見破舊的房裡什麼都沒有,這點明顯有別於其它房間。
更怪異的是,依照房內的寬廣度來看,應該會重疊到兩側房間;但若單獨檢查兩邊房間便會發現空間並沒有遭到壓縮,而是和其它房間一致,使得這三個房間在此處不合理的並存著。
牆邊有一排無門的小隔間,像是車站內供人站立打電話的區域;幾部外表鏽蝕的舊式公共電話東倒西歪,而鈴響正是從其中一部隔間內的電話傳出。宇哲心想反正也進不去,便決定不管它了。
才剛要走,一旁的路燈閃爍起來,宇哲轉身,整條街的路燈相繼閃爍著;圓窗室內的燈也開始閃爍,鈴聲又持續幾聲後,在最後一段響到一半時靜止了,好似來電對象掛斷了電話;緊接著室內的燈熄滅,圓窗內就此一片漆黑。
隨後宇哲隱約聽見像是遠雷或某種震動聲響,於是又來到馬路上,卻沒觀察到什麼改變;當不明聲響結束時,路燈的閃爍也隨之停止。
11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lpe1ivD6dd
不再有狀況後,宇哲便繼續往剛才的行進方向而去,卻立刻看見不遠處的一樓,突兀地出現一面白色的牆――正是他上來到地下室、看見場景都轉變成灰廈時,遇到的詭異白牆。
牆面和當時一樣平坦無物,但多了一個直向的長方框範圍,像是一扇沒有門把的門;宇哲困惑地靠近,門面隨即出現波紋,浮出某種淺淺圖樣。
他能感覺出這道牆不屬於這裡、或任何之前經過的場景、甚至可能不屬於灰廈,出現的原因及目的也晦澀不清…而且似乎有種令人著迷的神秘力量…
微小的凸點遊走著、相互連接、黏合,顯現出更多雕花細節;一個圓球狀凸出物從把手位置冒出,散發著詭魅光澤,好似在召喚般,宇哲伸出手。
「不是那裡。」11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cJ3r7nHIdz
一句耳語阻止了他。與先前聽見的「別被困住」一樣,但比前兩次都更加清楚,能聽出是來自一名年幼女性。宇哲回過神,表情恍惚地左右張望,空蕩蕩的街道卻依然只有自己。
還在尋找說話對象時,一段厚重物體裂開崩落的聲音,從不明方向傳來;宇哲直覺認為是剛剛的遠雷延續,但這次的聲音短暫且較為清晰,雖然形式很接近,但也有可能又是另一個獨立情況。
聲音斷斷續續傳來幾次後,一道震懾般的轟鳴瞬間擊中了宇哲,一股沉重的監視感接連籠罩住他、或是整個灰廈;宇哲摀著耳朵彎下腰,極力抗拒著。
這個感覺…是枯木林中的盤旋巨影穿越障礙追來了。
宇哲掙扎著,瞥見馬路盡頭出現一對光點,起初宇哲以為是在枯木林看見的光團;但光點的高度幾乎貼著路面,一邊放大一邊分開,形狀也由圓轉方、變得有稜有角──直到對方迅速接近,宇哲才看清那其實是車頭燈。
但已經來不及了。
ns 15.158.61.5da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