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了一天假休息後,宇哲自認可以回到蒂凡妮,去上本就排定好的日班,於是帶著尚未完好的各種小傷前往。卻只撐過了早晨時段就全身虛軟、疲憊不堪;其他同事一邊應付著中午的人潮、一邊七嘴八舌地趕他下班。
「你不是說只是擦傷而已嗎?」怡君面露不悅,勤快地在櫃檯各個設備間轉換。
「沒去看醫生嗎?」今天的咖啡師是冠霖。
「就愛逞強吼。」雅慧依舊如往常般毫不留情地吐槽。
「等一下記得先去醫院啦。」終點員紫彤則是溫柔提醒。
聽大家在面前你一言我一語,宇哲垮著臉,自己只是不好意思把兩天的班都請掉;本來以為睡了一覺後有精神些,身上的傷用家裡現有的藥也還能應付,預計明天再去藥局買點痠痛貼布之類的…結果就是現在這個狼狽樣,看來晚上也不可能去學校了。
「你去打卡吧,然後這個你拿回去吃。」庭妤拿了一份多做的肉醬麵,接著幫已經手腳僵硬的宇哲把圍裙脫下、提好置物櫃中的物品,推著他到側門口的打卡機前,「你不會半路就昏倒吧?」
宇哲揮揮手道別,離開蒂凡妮。他感覺整個人開始變得輕飄飄的,每一個動作都牽連著全身的麻木、感官也逐漸模糊;之後的行程似乎都是憑著本能到達,幾乎沒有記憶。
他搭公車來到醫院的急診處,跟醫生說自己昨天從住家公寓的樓梯滾下來,但完全不記得醫生的回應和解釋;隨後便被護士帶到臨時病床,打了不知是什麼的點滴;最後拿到了一些藥膏和口服消炎藥,再一次精神恍惚地搭乘公車回到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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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客廳吃著冷掉的麵時,宇哲順手打開了電視;轉過幾台新聞頻道,全都是失蹤案的報導。
依稀記得昨天的內容,大多聚焦在尋獲的五名國中生和嫌犯、火災上;今天則增加了失蹤案先前的搜尋細節、十年前弒父命案、廢墟醫院過去傳聞、紀念館歷史等等的解說。
當主播描述熊人身分背景時,也一併提及了他父親過去的暴力前科、以及祖父的精神異常。
(在亂講什麼!)
(跟那個老的一樣!)
夢境中打小孩的窗後剪影,在宇哲記憶中一閃而過;接著畫面瞬間切換到熊人在醫院中庭徘徊的身影,某種奇妙的連結感又在意識裡浮現。
(…阿爸說不能告訴別人…不能去亂講…)
陰影下,熊人蓬頭垢面的模樣,與螢幕上公開相片中的整潔形象交疊在一起;以及最後他站在門外、隔著門上小窗叨唸時的背光身影,紅黃火光在周圍閃動著。
(…自由是一種本能的嚮往…)
(我們能看見,它們也是。)
各種片段畫面隨之而來,喚起了宇哲的記憶,卻沒有帶來那些曾經的驚恐和疑惑,使得所有情節變成一部被跳著看過的電影,每一幕都充滿突兀感;而身為受害者的自己,則完全抽離了先前的狀態,心中只剩事不關己的麻木感,像個旁觀者般迷茫地、被動地觀望著後續引發的一切。
早上打工時,靠窗座位的幾名顧客聊到此事件,自己還像個局外人似的在旁邊偷聽;直到對方提起夜遊的高中生時,心頭忽然有種祕密被揭發的感覺;困惑之餘想起那就是自己昨天的經歷、才緊接著意識到自己就是事件的當事人之一呀!怎麼才過了一天,直觀上就變得相當遙遠,彷彿跟那些尚未解開的謎團及舊時代傳聞一樣,已經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睡意稍稍襲來,宇哲為了保持清醒,將注意力再次轉回新聞內容上…雖然有記者在醫院外說明國中生們的治療情況,卻沒有任何採訪當事者的畫面,僅有偶遇家屬向各界的關心表示感謝;宇哲猜想,國中生們應該也跟他們一樣,被提醒暫時三緘其口。
「這些未成年受害者需要充分的休息,那希望各界不要給他們太大的壓力、也給他們的家屬一些空間。」
「什麼時候跟大眾說明案件的調查進度呢?」
「這個部份的話…因為各方人員工作量、以及行程的差異,時間上比較難跟各位保證,不過我們會持續的來更新資訊;那由於前次的偵辦經驗,警方非常謹慎對待這次事件的每個細節,要等各單位的鑑定、有一個階段的結果後,再向大家做完整報告…」
「會開放讓媒體到案發現場去了解情況嗎?」
「依據專家評估,不管是廢墟還是防空洞,都已經非常老舊;那加上土石流、火災導致建築結構脆化…基於安全考量,目前是決定都不開放。也為了讓工作人員能盡快完成勘驗、取證等等的任務,盼外界能夠配合,避免造成他們的困擾…」
看著重播的案件記者會片段,宇哲留意到,上主持台答詢的是警局的各層代表和案件負責人,卻沒見到任何一位小組成員;他猜想著小組的職權到底多大、可能的負責項目是什麼…想著想著,原本就已相當疲勞的精神,逐漸跟著癱軟的身體放鬆;最後,宇哲整個人直接往沙發躺下、闔上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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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過後,宇哲迷迷糊糊地醒來,起身走向門口開關處,把原本只亮一盞的客廳頂燈全開;轉身時卻聽見電鈴聲,他睡眼惺忪的伸手去開門;才轉動內側門把,就聽見一陣有節奏的叩叩聲,好像有人敲著外側的門在玩…想都不用想就知道是誰──
「欸欸他在耶!」
──果不其然是二人組。
「耶!好幸運!」宥宥也在一旁反覆踮腳尖蹦跳著。
但宇哲沒有馬上開門,只是站著問:「你們又要幹嘛?」
「聊天啊!不知道你今天會不會出去,就來碰碰運氣看你在不在。」
「喔…我早上有去打工啦,只是中午就回來了。」
「欸?為什麼?」
「因為…身體還是會痛…就請假去醫院了。」宇哲說著,手下意識地搓了搓胸口。
「難怪你一臉跟殭屍一樣。」萊恩整個人貼在外側門上。
雖然有些無奈,但宇哲還是開了門讓兩人進來:「奇怪耶…你們不是也有受傷,怎麼看起來已經好了?」他想起昨天二人組和阿浩學長的拉拉扯扯,不理解兩人為何還如此活力充沛。
「我身上是有瘀青,但我們本來就有一些備用的藥,所以還好。」萊恩抱著裝滿食品的袋子擠進門,看樣子剛才是去了趟超市。
宥宥也提著飲料跟在萊恩身後,一邊解釋:「我只是頭比較腫,冰敷就好了。」
「…明明是你們兩個想去的,怎麼結果我比較慘。」宇哲嘴上仍不停碎唸。
「因為我們訓練有素!」宥宥眼神堅定自信。
「這就是經驗值的差別!」萊恩語氣慷慨激昂。
「啊是是是…」
進門後兩人放下手中物品,開始一個個拿出來往桌上擺,似乎想要直接料理;宇哲關上門,正想說什麼,萊恩卻率先開口:「啊對我們剛剛去牽機車,本來想說天黑了應該沒人,結果停車場那超多記者的!都被停滿了!」
「那你們這樣大搖大擺的不會被看到嗎?」宇哲想起自己昨晚思考到的問題:當初國中生們的機車就是停在那,假如這次記者們發現他們的兩部機車,應該很容易就聯想到是夜遊高中生的。
「對對對…本來我也這樣想。」萊恩點點頭,手的動作沒有停下:「那天騎上環頂公路的時候,不是有經過幾個鐵皮蓋的修車廠?那後面其實有條小路通到停車場,我們這次偷偷走那邊,然後發現機車被移過來塞在小路上,直接騎走的時候根本沒人注意到。」
「喔…可能被以為是車廠員工的吧。」宇哲很快懂了。
「是允晨他們停的吧。」宥宥拆開冷凍千層麵的紙盒,「想的好周到喔。」
隨後二人組就自動自發地張羅著晚餐,宇哲下午才吃了麵,剛剛又都在睡覺,所以不太餓;因此他沒幫忙,只是在一旁監督,以防他家的廚具、電器等被弄壞。接著又為了冰東西的問題,與萊恩爭執了一番,直到宥宥喊兩人看新聞,他們這才回到客廳好好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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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方陸續公開了許多資訊,包含部份調查資料及案發過程的描述、還原地下區域…但說明時很明顯跳過了許多細節,也並未提及各處發現的遺骸、密室和尋獲的大批文件。
由於採訪不到當事者,媒體便轉往訪問校方相關人員、國中生們的同學老師、遠親、以前去過廢棄醫院的人或曾經路過的登山者、一些小鎮居民;另外也有步道管理單位、醫院和紀念館的基層人員受訪。但比起一般民眾,這些相關人員的應答相當官腔保守、簡短,甚至可以說是敷衍。
宥宥抱著抱枕、盤腿縮在沙發上,邊吃著晚餐邊專心觀看;萊恩則不時低頭滑著手機,瀏覽各個討論版貼文、影片和留言。
「新聞報很大耶…感覺世界大亂了。」
「網路的討論也都滿精采的…」
「我們差點就變成新的犧牲者了…」想到地下室白骨,宥宥哆嗦著。
「就說不要隨便去什麼廢墟齁!」宇哲埋怨到。
「好!調整心情後來擬訂下次廢墟探險吧!」顯然萊恩沒聽進去。
「哦!」宥宥也舉起手附和。
「完全沒受到教訓啊!」
萊恩接著雙手交叉在胸前,表情故作深思:「欸我們去了那麼多的廢墟,就這次發生這麼離奇的事,該不會…」他緩緩轉頭看宇哲,眼神犀利。
「嗯?」宇哲一臉疑惑。
「你帶賽?」
「乾我屁事喔!是你硬要拉我去耶!」
「可是這不是反而符合我們的初衷嗎?」宥宥卻有不同的心得,他兩眼發光:「我們可能破解了靈異傳聞跟其它的…」當提到靈異傳聞時,宇哲不知為何一陣心虛。
「對齁!我們破了一件、兩件懸案耶!啊我說錯了,你是吉祥物。」
「還真樂觀啊…」宇哲語氣不屑,雙眼斜睨著萊恩:「明明被修理的那麼慘…」
「不要緊,萊恩很有經驗!」宥宥拍拍萊恩肩膀,語氣相當自豪:「他很耐打!」
「哼哼,要打架我可是不會輸的!」萊恩毫不在意,依然氣勢高昂:「這才是真正的戰鬥啊!」
「是真正的找死吧…」
宇哲不想再多說什麼,便轉移注意拿起遙控器,趁著廣告時轉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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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台播報的內容其實差不多,但對比事件的熱度,或許是覺得資訊更新速度太慢,各種時事節目也很快開起了專題討論;透過訪談一些已退休、過去較知名的刑案偵辦者、或相關領域的專家來對整起事件旁敲側擊。
轉了一圈,又跳回了原本的頻道,新聞開始重播傍晚時第二場案件記者會片段。
「警察那邊真的沒有公布我們的個資耶。」
「真的都說我們是高中生耶。」
「感覺還是怪怪的…」萊恩不免俗地又碎唸起來:「其實就算公開也沒關係吧,只要我們不回應記者就好啦,幹嘛搞得那麼嚴肅。」
「那個載我們回來的警察,不是說是為了方便作業嗎?」宥宥指著新聞畫面:「而且你看,記者現在一直在醫院外面等那些國中生,如果知道我們的話,那可能也會一直守在附近。」
「哦…好像是耶。」
「這樣會造成鄰居們的困擾吧。」
聽二人組談論,宇哲不禁跟著思索…當時也覺得警察說的很有道理,但現在仔細回想,總感覺有點太大費周章;不就是找到失蹤的人、跟以前的逃犯而已,為什麼要這麼謹慎?好像很刻意地要避免什麼似的…或者,更像是在顧忌著他們這些當事人。
「會不會是因為那間密室?」宇哲提出自己的推論:「新聞到現在都沒有報,只說我們是從紀念館隱藏的防空洞逃出來的。」
「欸?對耶!」
「一定是因為那些檔案啦!」萊恩睜大眼,表情興奮:「我也有想到耶!他們會收走影片,可能就是因為我們進了地下室,怕我們有拍到什麼。」
「新聞還說我們是在那個密道房間找到地圖,所以才知道新的防空洞路線,可是我們筆錄明明就說是跟著宇哲走的啊。」宥宥也回想著各種細節。
「他們這樣胡扯,都不怕我們去爆料喔?」
「我覺得他們就是有應對方案才不怕,口頭警告也只是尊重我們而已…」
「哼,還好我偷拿了那本書,這樣就扯平了。」萊恩依舊忿忿不平,他看向宇哲:「啊我再更正,你還是帶賽。」
「不要都推給我啊!」
「我還是覺得他們以前肯定有在偷偷做人體實驗,說不定資料就在那堆檔案裡…」
萊恩最後的這番話,令宇哲想起了還未寫完的探索記錄,他仍猶豫著是否要告訴兩人灰廈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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