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鳥?
是在指那群刺客麼?還是個人名?
李謹言在旁聽得丈八金剛摸不著頭腦,趙羲瞥他一眼,說:「有些事情別在小孩子面前說了罷。」
李師雁卻不這麼看:「他畢竟是我李家人,又與那些人打了照面,以後勢必要和我們一樣要小心提防著,瞞著不好。」
「可是孩童嘴不牢,要是說出去──」
「求陛下憐玉卿自幼失怙,就讓他稍稍知道他爹爹和姑姑到底是什麼人罷。」
李師雁改行君臣大禮,趙羲皺起眉頭,不情不願地抬了抬下巴,算是允了。
李師雁知道他讓步不容易,歎了口氣,正色對李謹言道:「謹言,你待會聽到的,永遠都不許跟皇族趙氏一脈以外的人說出去,不然──等著你的就是抄家滅門,姑姑本事再大也救不了你,懂麼?」
李謹言肅然點頭。
李師雁倒也不急著說,先叫婢女打來一盆水,從廚房裡拿來幾樣調料,料理手裡那尾鱸魚。
她在魚頭後面切一刀,放入水中,放光魚血,然後用匕首去魚鱗魚皮,切成條,沖淨血水,用乾巾沾去水分,加入蛋清、少許鹽和油,灑上貢桔瓣,最後再澆上一層酒。
魚片色澤雪白如玉,貢桔色黃如金,如金似玉,正是一道「金齏玉膾」。
她在銅盆裡淨了手,擺上碗筷,招呼小侄子和趙羲坐到桌旁動箸,開始娓娓道來那「玄鳥」是什麼來頭。
燕國的開國皇帝是燕太祖,原本是前朝的將軍,年輕時曾經從山賊手上救出一名孤女。護送她歸家途上,兩人互生情愫,但女子和太祖皇帝一敘出身,發現彼此都姓趙,祖上更是本出同源,只得以兄妹相稱,揮淚惜別。
女子回去以後,遭到叔父叔母用殘忍的手段逼婚,她奮起抵抗,一把火燒了家,遠走高飛,一路往西,據說到達了比昆蕃、西涼、大理國等地更遠的異域,習得刺殺、下毒、易容諸般手段,開創刺客組織「玄鳥」,自稱「玄鳥娘子」。
她對太祖皇帝念念不忘,是以返回燕國,成為太祖皇帝暗處的左膀右臂,據說無論是黃袍加身抑或杯酒釋兵權等事跡,都有玄鳥在當中穿針引線。
「太祖皇帝發動兵變登基,根本不是什麼天命所歸,說白了是勝者為王罷了。」李師雁瞥了趙羲一眼,毫不避諱地評論,「他的兄弟和子孫血脈裡流著和他一樣的血,個個也都喜歡去爭、去搶本來不屬於他的東西。」
趙羲昔日就是從他皇兄趙策元那裡把皇位強行搶過來的,聽得話中意有所指,咳了一聲,作勢瞪她,卻沒有出聲否認。
太祖皇帝平定天下後,一件極不光彩的事情發生了──太祖表面上是急病而亡,實則被狼子野心的弟弟毒害篡位,子嗣也慘遭暗下毒手一一殺害。
皇弟「順利成章」地繼位,是為燕太宗,自此以後,繼承大統的都變成了名不正言不順的旁系。
而效忠太祖皇帝的「玄鳥」也自然遭了殃。燕太宗以平亂之名下令各地官府大舉搜捕玄鳥眾,手段血腥,玄鳥娘子恨得咬牙切齒,卻無計可施,只得東躲西藏,暫時蟄伏,同時發下毒誓,終有一日要殺盡太宗子孫,恢復正統。
「玄鳥娘子在西域習得一門易筋洗髓的秘法,比常人長壽許多,自燕太宗起再過去三朝仍然在生,算一算如今應該已經一百零八歲了,身法功夫仍然絲毫沒有衰退,如今被玄鳥眾改稱為『老祖』。」
李謹言聽到這裡,恍然大悟:率領刺客的駝背老婦想必就是昔日的玄鳥娘子,如今的玄鳥老祖,事隔多年再次率領玄鳥眾捲土重來了!
但他還有個疑問,似懂非懂的:李師雁為何會知道得這麼清楚?
就算是趙羲作為燕太宗的子孫告訴她這段皇家醜聞,也不該連這位刺客頭子的舊日情史、年紀何許、習練何種秘法都瞭如指掌罷?
李師雁緊接著馬上解開了他的疑問。
「你家姑姑和爹爹,是從玄鳥裡逃出來的叛徒。」
她輕輕地吁了口氣,目光遙遠,憶述著往事。
自從太祖皇帝被害、玄鳥慘敗遁走,玄鳥娘子就決心要重振組織、為太祖皇帝報仇雪恨。
玄鳥娘子本來就絕非什麼善類,歷此變故後更是性情大變,愈發心狠手辣,多年來拐走無數孩童,與殘餘部眾匿於山林,以極嚴苛的手段訓練這批苗子,李師雁和李鴻雪姊弟正在當中。
這些孩童被拐走時只有兩、三歲,長大後記不起親生父母,只知養育他們的是玄鳥老祖,個個對她死心塌地,但凡有命,莫敢不從。偶爾有那些天生頑劣的,或是太弱當不成刺客的,一律殺了埋掉,無人異議。
李師雁和李鴻雪一個十歲,一個八歲,由於資質上乘,聽話服從,甚得老祖青睞,把姊弟倆留在身邊大力培養,多次親手授藝。
但是,在最終的較考裡,李鴻雪竟然破天荒地違抗命令。
老祖命令他宰掉從小馴養的一頭羊,這是所有玄鳥眾都必須通過的一關,不能有任何牽掛,哪怕是最心愛之物也必須捨棄。
可是李鴻雪緊緊地抱著羊,死活不肯宰,甚至發了狠不讓任何人觸碰。
老祖見狀暴怒,差點就要當場斃了這孩子,只是捨不得數年心血,改而把他綁在樹上,警告他如果翌日一早還不改變主意就得死。
那是個見不著月光的晚上,和李鴻雪感情要好的李師雁摸黑走到校場,站在樹下,與弟弟四目交投。
她說:「阿弟,你不殺羊的話,明天一早就要死了。」
「要我殺誰都可以,我不殺我的羊。」
李師雁不太懂他為什麼不肯殺那隻羊。
很久前的一課就是殺羊,那時所有的孩子都怕極了,包括她,但李鴻雪穩穩地握著刀,一板一眼地按照指示割開羊脖子,濺了滿身熱血也只是愣在原地,沒哭也沒腿軟。
為什麼現在這隻就殺不得?殺就殺了,以後還能再養吧?養十隻八隻都無所謂!老祖也是這樣說的,可李鴻雪就是不肯!
她三番四次地問,可是無論她怎麼硬磨軟泡,甚至擰得李鴻雪耳朵通紅,叫他聽老祖的話,這個弟弟依舊是一副悶葫蘆的模樣,一聲不吭。
她很不開心。
出師時殺隻羊算什麼?她當初一刀就宰了自己養的羊,因為比起羊,她更喜歡的、或者說唯一真正喜歡的,是她家木頭阿弟。
可是,明天一早,老祖就要殺死她喜歡的阿弟了,阿弟要沒了……
這麼一想,她好像就有點懂得弟弟的心思了。
李師雁小小的腦袋裡反覆地琢磨著:有什麼方法可以讓弟弟不用殺羊,又不會死呢?
玄鳥培養的苗子從來沒有「逃」的觀念,可是李師雁無師自通了──她記得玄鳥老祖對她說過昔日反抗叔父叔母的故事,沒來由地覺得,玄鳥老祖要毀掉他們喜歡的東西,似乎跟故事中的惡人差不多。
於是,她偷偷解開李鴻雪身上的束縛,在玄鳥的老巢裡放了把火,火光燒紅了夜空。震耳欲聾的喊殺聲中,她牽著弟弟的手,出盡渾身解數,往遠方拼命地逃去。1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kUMZo4oju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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