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經有所覺悟了。」這是妊雲旗給予對方的回答。
女人看見妊雲旗充滿決意的眼神,她更顯得悲傷了,妊雲旗見此,不解其意,只見女人低頭向她致歉:「抱歉,本來收拾嬴勾是我的職責,卻連累了妳,要妳完成,我實在過意不去,這是我無論怎樣道歉也彌補不了的過錯,如果當初我狠下心腸,把嬴勾誅殺,妳就不用犧牲自己完成本該由我完成的責任了。」
嬴勾?責任?難不成她是……
「妳難道是黃帝嗎?」
記得據月寒瑤所述,嬴勾是黃帝手下的一員大將,但因為他妄顧軍紀,導致黃帝和蚩尤的一戰中黃帝落敗,黃帝因此震怒,把嬴勾罰去守衛黃泉,結果嬴勾心有不甘,由一介神將墮落為邪神,逃出黃泉,禍亂人間,於是黃帝前去討伐,在和嬴勾幾番交戰之下,雖然毀掉了他的肉身,卻被嬴勾的靈魂逃脫,結果由當時的女媧娘娘和一眾神祇合力封印,才了結這場由嬴勾引發的災厄。
女人對妊雲旗點明她的身份,既沒有肯定,也沒有否定,她似乎沉浸於自己的世界般,對過往因為自己一時的心軟而所導致的災難而責怪自己:「如果我狠心把他連人帶魂一起誅殺,就不會有後續這一連串的麻煩事了。」
「在這裡一味自責也沒有用,請把劍給我吧,由我結束這件事。」
黃帝由無盡的愧悔中清醒過來,她恍神了一下後,苦笑了一聲:「說的也是,想不到我也有如此軟弱的時候,那麼,嬴勾這廝就拜託妳了。」
妊雲旗在黃帝的手中接過她的寶劍,可是一接觸劍,劍所蘊含的力量就讓她痛苦不已。
「要注意,這把通天靈寶只有我能夠駕馭,雖然妳是原初女媧的後代,但妳身上的力量只是延緩妳身體崩潰的速度,在妳的身體快要消散前,打倒嬴勾。」
所以說,如果她是普通人的話,一接觸劍的那一刻起,她早就灰飛煙滅嗎?現在的她還能夠維持形體,多虧體內的女媧之力給她撐著,所以,由她握著劍開始,她就已經沒有回頭路了……不,應該說由嬴勾衝破封印開始,她就已經沒有回頭路了。
*
「小貓妖,再掙扎也是白費工夫,乖乖待死吧!」
嬴勾手掐著月寒瑤遍體鱗傷的身子,伸出魔爪,想對她來最後一擊時,封印法陣那邊出現了一些動靜,嬴勾好奇之下望去,卻見本來傷重瀕死的妊雲旗竟然奇跡地治癒了身上的傷勢,而且她身周的法陣碎片散發著微弱的光芒,並且受到無名力量的牽引,開始整合,變成了劍的形狀,嬴勾看見劍的一瞬間,他目瞪口呆,因為他認得這把劍。
這是他原來的主君一直佩戴和使用的寶劍!
頭好痛!感覺他好像遺忘了什麼重要的事物般,當頭痛褪去後,嬴勾睜開了眼睛一看,只見妊雲旗拿起寶劍,整個人進入備戰的架勢,嬴勾勃然大怒,一個卑賤的人類竟敢碰了他的主君黃帝的寶具,縱使那人類是原初女媧的後代,也不可原諒!敢玷污他家主君的通天靈寶,就只有死路一條!
嬴勾把重傷昏迷的月寒瑤丟在一邊,向握著劍的妊雲旗衝來,妊雲旗面對嬴勾散發出來的威壓,絲毫不顯懼色,她手握寶劍,盤算著一定要在她死亡前盡快打倒嬴勾,當嬴勾揮爪而來,她靈活地避開了攻撃,並一劍刺向他的胸口,嬴勾本想格擋她的劍刺,但在那一瞬間,他彷彿看見妊雲旗和黃帝的身影重疊,一個走神,他就被妊雲旗刺穿了心臟。
看著被黃帝的寶劍刺穿的身體,他終於想起他一直逃避不願意面對的記憶了,當初因為他連累黃帝戰敗,為了以儆效尤,他被黃帝貶到黃泉鎮守,而在他身處黃泉期間,被惡靈誘惑,引發心魔,導致黃泉之氣入體,化為僵屍,當他回過神來,他已經讓人界暗無天日、生靈塗炭,在他眼前的,是他一直思念著的人——黃帝。
只見黃帝手執寶劍,一臉決然,嬴勾在還未搞清楚發生什麼事時,他就被黃帝一劍貫穿,或許黃帝念在往日情誼的份上,手下留情,雖然毀滅了肉身,但魂魄尚存,黃帝把手中寶劍弄成碎片,點點碎片自動排列成圖案複雜的法陣,把毫無招架之力的嬴勾囚禁了進去。
為什麼……為什麼這樣待我……
其實嬴勾對黃帝會如此對待他的原因還是心知肚明的,但還是不願相信,怕一旦認知到黃帝想殺他的事實,他僅餘的理智會崩潰,對他來說,黃帝是重要的心靈支柱,是她牽起孤身一人的他的手,讓他可以站在她的身邊,和她一起並肩作戰,那段時光真的非常幸福,所以他深怕在封印之處中度過漫長又孤寂的歲月時,會因此埋怨黃帝,進而恨上了她,為免變成這種情況,他催眠自己,黃帝並不想殺他,是當時的女媧以及一眾的神祇逼迫著她做下決定,最後是他們聯手封印了他,而不是黃帝,他一次又一次地這樣告訴自己,並且對後來成為他傀儡的月寒瑤也如此述說,所謂謊言說上千百遍便會成為真相,他後來真的相信自己編造的謊言,為了報復女媧他們,他努力解除加諸於他身上的封印,不過現在,這一切都不重要了,他盯著插在心臟處的黃帝的通天靈寶——軒轅劍,釋然地一笑,反正在這個時代,黃帝早已作古了,他對人世也沒有什麼眷戀,死於心愛之人的寶具下也算死得其所,他……終於可以解脫了。
看著神魂俱滅的嬴勾,作為消滅了邪神的勇者的妊雲旗,因為巫的特性,她還是可以看見、感受嬴勾死前最後的思念,雖然她對黃帝和嬴勾最後的結局感到唏噓不已,但該解決的問題還是必須解決,而且滄海桑田,有些人事物再也不能挽回,就算死去,他也不會在亡者的世界中與黃帝重聚。
確認了嬴勾消散逝亡後,妊雲旗趕緊跑到月寒瑤的身邊,喚醒昏迷的她,月寒瑤艱難的醒來,見到妊雲旗,然後再看看四周,卻沒有嬴勾的身影,她當場臉色發白,難道她們還是未能阻擋他前往現世?月寒瑤嚇得一個激靈,想拖著帶傷的身體跑去現世,妊雲旗連忙阻止。
「妳要去哪裡?嬴勾已經被我打敗了,不用擔心。」
「我要去……什麼?妳打敗了嬴勾?」月寒瑤得知這個消息,感到難以置信,她的雙眼不自覺地移向妊雲旗手執的寶劍,雖然她從未見過這把寶劍,但以她的閱歷,她還是知道這把劍的來歷,她驚恐地再次望向妊雲旗,仔細觀察下終於看到妊雲旗的異樣,當即萬念俱灰,「妳……妳……怎麼了?為什麼妳的身體會……妳快要消失了!」
「嗯,因為我使用黃帝的通天靈寶誅滅了嬴勾,只是我的身魂無法承受寶具的力量,已經在崩潰了。」妊雲旗苦笑了一聲,她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生命快將到達終點,但卻無力阻止。
「不……不、不!難得我能夠再次見到妳,我不要妳死!我絕對不要妳死!」
面對月寒瑤突然而來的歇斯底里,妊雲旗有點愕然,她正想問她到底發生什麼事時,鬱金香花圃發生了強烈的地震,地面開始出現大面積的龜裂,妊雲旗和月寒瑤想要逃走卻來不及了,地面破碎,她們二人因失去立足之地而往下墜落,月寒瑤抱住妊雲旗,她把自己一身的修為,乃至生命,都傳輸給妊雲旗,只為保住妊雲旗的性命,不讓她消散而亡。當初她作為貓咪時,拋棄陷於危難的妊家人不管,獨自逃走,現在她不會再重蹈覆轍了,無論如何,她都要拯救妊雲旗。
「住手!住手啊!妳不要命了嗎?」妊雲旗感受到一股力量正源源不絕地灌輸給她,她意識到對方想幹什麼,她想掙脫月寒瑤的束縛,可是月寒瑤抱著她的手死緊,掙脫不開。
直到她們被一股溫柔的力量包覆著,安全地降落於陌生的土地上,現時的月寒瑤已經耗盡力量,變回原型,她望著妊雲旗,悲哀地發現她還是未能阻止對方消散,她一直以來這麼努力活著、修行,並不是為了迎來這種結局啊,她向妊雲旗「喵、喵」的叫著,彷彿在表達歉意般,妊雲旗卻溫柔地輕撫著她,開心地喚了她的小名:「小花,原來是妳,妳一直、一直都很努力吧,辛苦妳了。」
意識逐漸模糊的長毛三花貓呼吸漸漸變得困難,她看著妊雲旗,彷彿看見的不是一個年輕的女子,而是當年那個對病弱將死的她伸出援手的中年婦人。
「下輩子,妳可以做我的女兒嗎?」話說出口,妊雲旗一陣愕然後再次苦笑,她已經沒有下輩子了,身死魂滅,自己的存在於大家的記憶中被抹除,她……已經一無所有了。
長毛三花貓沒有聽到妊雲旗的問話,她早已斷氣了,妊雲旗一直摸著她沒有呼吸起伏的身體,靜靜地等待死亡來臨。
「汪!汪!」
妊雲旗聽到狗吠聲,回頭一望,見到小司正往她所在的方向奔跑而來,妊雲旗對此喜出望外,小司真的是一隻很神奇的狗,無論遇到多少危難,它都會一次又一次的避過死劫,它身上說不定有神明保佑,可是講起危難,是她把小司牽連進來,本來她想帶小司回現世,安置於她的家中好生照顧,只是以她現在的情況,她已經無力把小司送回現世了,待她死後,小司該怎麼辦才好?一直待在這個什麼都沒有的地方,活生生的餓死嗎?
就在這時,一陣光芒突然閃現,當光芒褪去後,在妊雲旗眼前的是一塊非常巨大的鏡子,幾乎佔滿整個空間,她知道這面鏡子,她體內女媧的血脈所傳承的知識正在告訴她,那是遠古之時,西王母所持有的通天靈寶——「崑崙鏡」,它怎會在這種地方?
*
「姊姊!」
妊青蓮由睡夢中驚醒,她略感困惑地搔了搔頭,真是一個奇特的夢,夢中的她身處一個滿是霧氣的地方,一個陌生的長髮女性正背對著她,她管對方叫「姊姊」,但「姊姊」卻沒有理會她的叫喚,只見「姊姊」快步前往前方霧氣最濃重的地方,身影被霧氣覆蓋,消失無蹤。為什麼她一介獨生女會發這種夢呢?她以前曾經聽過一個說法,夢境是反映潛意識最渴望的東西,難道她內心渴望有一個姊姊?
今天是中秋節,她和媽媽早已相約一起參加中秋晚會,她梳洗完畢,整理好衣裝後,正想前往玄關時,眼光不自覺地望向一扇門扉,那是雜物房,但每次這個房間總會帶給她非常奇怪的感覺,這應該曾經是某個人的住房……
門鈴聲打斷了妊青蓮的思緒,她邊說「我來了」邊小跑步往玄關方向前進,打開門,一隻棕色犬隻正乖巧地蹲坐在大門前。是被遺棄了嗎?妊青蓮疑惑著,只見小狗叼著一張摺疊好的紙張,妊青蓮小心翼翼的取過來,翻開一看,紙上寫著「狗狗名叫小司,拜託幫忙照顧它吧」,看來小狗真的被遺棄,真可憐,話說回來,紙上的字跡很熟悉,她在哪裡見過呢?除了這張紙外,小狗的脖頸處掛有一條祖母綠寶石項鍊,這不就是她剛剛成為珠寶設計師,還是個菜鳥的時期所設計的首飾嗎?它怎會在小狗身上?她明明就送給……
她送給了誰?
「青蓮,妳還未出門嗎?上班快要遲到了……門口為什麼會有狗?」媽媽見玄關處有點異樣,便走來問清楚情況,卻見妊青蓮淚流滿面,不禁大吃一驚,「青蓮,妳怎麼哭了?」
「我……我也不知道,我覺得好悲傷,總覺得自己好像忘記了非常重要的事。」
*
一個容貌艷麗的女性正以憐憫的目光看著早已經沒有呼吸的妊雲旗,她把一塊散發強大靈氣的五彩斑爛顏色的石頭交予妊雲旗胸前交叉的冰冷的雙手,一旁的崑崙鏡映照著女性的臉容,分不清是女是男的聲調從鏡子中傳來:「姒姓之女,妳的心願該已達成了吧。」
姒姓之女點點頭,看著妊雲旗的屍體出神,她是母系與父系並立時代的人,同時也是後世被冠以「鯀」之名的男人的姊姊,「鯀」為了討當時的統治者歡心,以謀得好處,便偷取姒家的傳家之寶「河圖洛書」、「定海神針」和「避水劍」,叛離了母家,向統治者聲稱他擅長治水,於是統治者派他往水患嚴重之地,以平治水患,可是「鯀」雖然出身於擅治水而聞名的姒家,但家族的知識只傳女不傳男,沒有真材實學的「鯀」自然失敗了,於是他被統治者流放,而姒家作為下任家主的姒姓之女立即前往「鯀」的流放之地,討要家中遺失的那三件至寶,因為失去傳家寶物,家族開始出現敗勢,她唯一的女兒從此重病不起,姒姓之女心急如焚,只要追回被偷走的三件至寶,什麼問題應當會被解決吧,可是弟弟無論怎樣都不想交出那三件寶物,於是姊姊憤而殺之,後經幾番追查,終於查到「鯀」曾經把三件至寶傳給名為「禹」的男子,那是他還在母家時,欺瞞母親和姊妹,暗地裡不把母系傳統當一回事,他在外面哄騙某個外姓女子為他生下孩子,而那個孩子雖然被冠以姒之姓,但卻不是真正的姒家後代,後來姒姓之女和「禹」一番交涉,「禹」知道事情原委後,立即把「避水劍」歸還,可是「河圖洛書」和「定海神針」卻在他某次治水期間,不小心被凶暴的亂流沖走了,姒姓之女沒辦法,只好帶同「避水劍」歸家,可是當她回到家時,她心愛的女兒已經重病身亡,家中愁雲慘霧,姒姓之女因為喪女之痛,不願接受事實,結果失去理智,她作為巫覡,自然知道同樣是巫覡世家的妊家守護著名為「女媧石」的通天靈寶,傳聞「女媧石」有起死回生之效用,為了復活女兒,她鋌而走險,把「女媧石」由妊家處偷走,成功復活了女兒後,因為接觸了通天靈寶的關係,她快將消亡了,她希望在死前可以把「女媧石」歸還妊家,並且向妊家的族人好好道歉,可是在前往妊家的途中,發生了地震,地面裂開,姒姓之女當即失足跌落。
這是世界不容她的徵兆,此乃使用通天靈寶的代價之一。
後來姒姓之女墜落於「崑崙鏡」的所在之地,被「崑崙鏡」救起,因為「崑崙鏡」是穿越時空的法寶,靜止一個人類的時間對它而言還是易如反掌,所以姒姓之女的時間一直被定格於身體消散的前一刻,在「崑崙鏡」的身邊一直以當時的樣貌活著,等待她手中的「女媧石」交還妊家族人的那一刻。現在,她心願已了,終於可以安息了,她身上的被施下時間靜止的術法失效,身體化為光塵消失了。
對於姒姓之女的逝去,「崑崙鏡」表示無比惋惜,畢竟她陪伴自己的時日真的非常非常長,所以為了達成她,還有這個叫妊雲旗的女子的心願……
鏡面倒映著躺在地上緊閉雙目的妊雲旗,還有她旁邊的長毛三花貓的屍體,流轉著詭異的波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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妊雲旗
生於一九八六年八月十二日,卒於二零一九年九月十三日
享年三十三歲
死亡是生命的終焉,同時也是新生命的開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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