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深的海底,岩洞中卡著沉重的鐵桶,表面佈滿撞痕,蓋緣漂漏出點點肉屑,小小的魚兒們進進出出,愉快地啃食白色肉屑。
桶蓋忽地被大力撐開,連同帶起一陣白色的食物漩流,小魚們瘋狂搶食,直到一雙腐敗破爛的手將牠們揮開。隨後「大餐」掙開了鐵桶,往水面浮去,那無限擴大的搶食潮也帶動在旁虎視眈眈的大魚,又是一場食物大戰。
名為斯諾的黑髮男子終於漂上海面,僅僅一秒。
別說吸到空氣了,肺腔裡已滿是噁心的鹹味屍水,全身上下每個細胞都脹滿高度鹽份,像要炸裂一般,而部分皮膚隨動作擠碎脫落。每個動作都用盡最後一絲力氣,那是意識稍微清醒時本能的反胃,他幾乎可以嘔出所有爛掉的內臟,但無論是體內還是體外都滿是海水,因此他根本只是在徒勞地翻騰。
他掙扎了幾下又往海底沉下去,然後就放棄了,疼痛令他有活著的感覺,也轉移了對於自身腐爛感到噁心的注意力。
放鬆動作後,身邊有許多滑溜溜的傢伙游過,任意啄食,但他尚無力驅逐。
意識十分昏沉,身體像泡皺的抹布,腦子肯定都進水了,要是可以,他真想把自己從水裡拎出來好好擰一擰。
水是與空氣不同的媒介,在水裡,聲音就像優雅而慢條斯理的名媛,她跟著海流遊戲著才漫步到耳邊,輕聲細語說聲她來了,又嘻笑著溜走,所以聽見聲音的時候,他很難辨別到底是哪裡傳來的。
歌聲。
天籟的歌聲從四面八方湧來,進水的腦子很難思考關於歌聲的任何聯想,但在歌聲中,斯諾有一度忘了自己的疼痛,也一度沒注意到身邊有龐大的東西游過。
如果是艘小船,似乎也太安靜了……
尖銳的刺痛驚醒了他,饒是習慣疼痛,瞬間失去手臂也足以逼他從麻木中甦醒,似乎被什麼銳利的東西拉扯斬斷。
是什麼東西?
被攻擊激起了腎上腺素,乾枯的血管又充上了血,罷工中的心臟甦醒,他喜歡這種刺激感,可以讓他像個掙扎著生存的活人一樣。
那龐大的東西游了過來。
他笑了,像個瘋子,他真想知道如果被啃成骨頭自己是否還能活著。
有什麼纏繞上他的脖子,似乎是手臂?手臂收緊,背後抵到兩塊隆起的柔軟東西。
女人?
他還來不及多想,思緒就被吞沒,在攔腰截斷的撕咬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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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星期前——
「找死啊!這麼一小瓶玩意,你賣我們大哥五百萬?」
暗色的會客室裡厚重的高級黑石桌兩邊各坐一名男子,一小瓶聖水放在桌子中間。位置坐背對門的中壯年男子高壯威武,眉角有一道疤,即使坐著也帶著一股威嚇的氣勢,身邊一群表情兇惡的小弟圍桌而立,剛才出聲的就是其中之一。
斯諾戴著手套,衣著正式,和會客室同一風格的暗色系,還有如同毒蟲一般的黑眼圈,他手裡夾著菸坐在會客室另一頭,從容地回答:「可以救命用的驅魔聖水,自然不會便宜。」
在斯諾的視角中,有許多缺手斷腳的淒厲怨鬼緊緊糾纏著這群人,尤其以角頭老大最為嚴重,只要置之不理,這些凶神惡煞也不久於人世了。
剛才叫囂的小弟聞言立馬衝上前去,將斯諾連帶椅子一腳踹翻,其他幾個圍過去抓住他的手,大聲辱罵。一個綠髮流氓亮出了斧頭,對被按住的手腕比劃,那人笑出一口白牙:「聽說人一隻手有22個關節,你想失去幾個啊?」
斯諾看著斧頭,笑道:「您喜歡的話就送您吧,集滿10個再送您一條腿。」
綠髮流氓頓時面容扭曲,手一滑,斧頭差點砍到幫忙壓制人的同伴,幾個流氓鬧騰了一下,才在罵聲連連中洩恨地對準斯諾手腕關節斬下。可惜並不是很順利,斧頭被裂開的骨頭卡住,流氓甚至得一腳踩上斧柄,才成功讓手掌分家。
斯諾瞇起眼睛,避免濺出的血糊了視線。因為生意的關係,這種事他已經滿習慣了,倒是流氓生澀的砍手技術娛樂了他,只是嘴角禁不住揚起時,腦袋被老羞成怒的流氓踹了好幾腳,害他眼睛最後還是進血了。
角頭老大站起身來,緩步走到他面前,居高臨下問道:「你知道你在外的名聲嗎?」不待他回應,繼續說道:「吸血蟲斯諾,一個藉著驅除厲鬼名義向求助者吸取暴利的神棍,榨乾客戶的錢後,就任其自生自滅。」
斯諾背靠著牆,懶洋洋地握著被砍掉的手腕,嘆氣:「是誰取這麼沒品味沒創意的稱號?真夠難聽了。」
「難道你以為你做的事值得給你個好聽的稱號?」
流氓小弟們鄙夷地大聲嘲笑,毫無思考性的反應就像角頭老大自帶的罐頭音效,如此噪音令他無奈。
不打算在此話題糾纏,斯諾自顧自地說:「知道灰鷲神傳說吧?」
他用還完好的手從外套內袋掏出一根灰色的羽毛,遞了過去:「相傳有死不瞑目的鬼魂想要報仇,取灰色羽毛靠近仇人,若羽毛變成紅色,就代表灰鷲神同意復仇是天道,任何神職術士皆不可阻止。」
那根灰羽毛在接近角頭老大身邊的厲鬼後,漸漸轉變為血紅色。
「只有在下願意看在錢的份上,賣點讓您能自保的小東西,沒有錢就沒有交易,這不是理所當然的嗎?」他笑著說。
手與羽毛被角頭老大一腳踹開,他的頭被人扯著頭髮往地面砸去,羽毛掉在地上,被角頭老大狠狠踩爛。
「你也應該要了解,」角頭老大蹲下身來,扯起地上人的頭髮,逼他抬頭看他,他眼神蘊含兇光:「我今天不是來付錢的。」
「不,您會付的,即使知道有天會到盡頭,但為了暫時的安好,您終究會妥協的。」額頭的血又掉進眼睛裡,斯諾仍緊盯著角頭老大逐漸扭曲的神情,他咧高嘴角:「您手裡也有一門類似的生意,應該很懂,不是嗎?」
譏諷的話語令角頭老大不屑地鬆開手,讓斯諾摔回地上,小弟們惱怒地補了幾拳,反倒是角頭老大的不悅轉瞬即過,馬上舉起了停手的手勢。
「是啊,不過這門生意可不是你想的那麼好做啊。」角頭老大勾起嘴角,瞧向拿著斧頭的綠髮流氓:「狄肯。」
狄肯拋下斧頭,露出終於可以報復的興奮笑容:「拆招牌了──」同時身上隱約泛著一股常人難以察覺的詭譎綠色氣息,輕浮的氣質變得陰暗而充滿戾氣,身上氣息隨之轉變為黑色,向角頭老大身邊的厲鬼席捲而去,厲鬼們尖叫著倉皇逃竄,一兩個被黑色氣焰纏上的,馬上被吞噬殆盡,轉眼間,會客室的鬼魂逃得一個不剩。
「忍了這麼久,現在舒爽多了。」角頭老大感慨一句,得意地看著詫異的斯諾:「如何?這門生意不好作吧,一旦被取代,就是終結。」
喀鏘!打開保險的槍口頂在斯諾腦門,他的視線轉向拿槍對準他的角頭老大。
「看來我不需要妥協了。」角頭老大露出殺意已決的獰笑:「倒是你,看到盡頭了嗎?」
砰!槍響,牆面再次被濺上了血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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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之後,斯諾因為腦部受傷,記憶在此中斷,等他傷口癒合,回過神時,他已不在家中的店裡,而是站在某處無人的小巷子裡,時間已從午夜跳至清晨。他的衣服慘不忍睹,看來遭開槍之後,又被攻擊了數次。他挺是無奈,每次不小心弄到爆頭,都搞得像得了失憶症,真希望那些攻擊他的人不要老對他的頭部開槍。
當他回去之後,會客室裡果然已經空無一人,滿室血跡夠他清理上一整天,他該慶幸自己住的夠偏僻,不然多半要被請去警局喝茶。
昨夜發生的事讓他意識到生意到了盡頭,他這行業並沒有正式名稱,概括而論,可以說是處理一些靈異問題,平時能處理這類事物的人,正式來說就只有神職員,他這種無牌的地下店家只能撿沒有人要處理的極端案子,搞得後來他的客戶及鬼魂有大半都是不便走正規管道的凶神惡煞。
極端案子最多就屬紅羽厲鬼,紅羽厲鬼行使的復仇是神認可之事,神職員使用神術對付紅羽厲鬼是無效的,因此他才能一直壟斷這個市場。
他獲取的暴利很高,像是一瓶驅邪聖水就幾百萬,辟邪聖物幾千萬,價碼隨便他開,看客戶要錢還是要命。把客戶錢詐光後,他再跟紅羽厲鬼們分贓,他抽兩成,其他八成就匯給紅羽厲鬼的家屬們。基本上一兩年之內,客戶就會落魄到流落街頭,如何潦倒至死就不關他的事了。
也有發生過客戶懺悔後改過自新,因此紅羽厲鬼願意原諒對方,而奇蹟地達成和解,但那畢竟是不可思議的少數,大部分客戶下場都非常悽慘。
他在業界中名聲十分差勁,可是那些走投無路的客戶最終還是會願意交出錢財,以換得短暫的生命延續,就像那些無藥可救的毒蟲一樣。
但這一切看來只到今天為止。
會吞噬鬼魂,身上有顏色的氣焰,並且會變色,甚至像變了一個人?那究竟是什麼人?
他試圖將被嚇跑的厲鬼們召回來詢問,但祂們也完全沒頭緒,甚至有些是受驚嚇地抓狂哭嚎,搞得他也不知道怎麼安慰,乾脆裝死閃人,讓祂們自己去冷靜。
如此窘境他也無暇苦惱太久,當晚他外出走在小巷子時,忽然被人從後罩住臉,割開喉嚨,塞入鐵桶中。
再睜眼已經處於海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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