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諾再度醒來,發現自己已在岸邊,四周只有海和岩石,依舊搞不清自己在何處。
腹部一陣陣劇疼,他翻身想嘔出腥鹹的海水,動作不太順利,才發現自己除了少一隻手外,身體腹部以下的部分都不見了,他想吐出的海水早就從軀幹截斷的破口流出,連內臟都滾出來。
他暗罵了一聲,真夠噁心,這樣都還活著,什麼鬼東西。
被海裡不知道什麼東西攻擊之後,他是怎麼到岸上來的?隱約有什麼拽著他游開,但意識太模糊,實在想不起過程。
手?女人?大魚?這是什麼奇怪的組合?
他對自己為何會被刺殺裝鐵桶扔進海裡,心裡有幾分底。真遺憾死不了,大冷天晚上抱著自己的內臟躺在陌生的海邊看星星,真是太浪漫了。
斯諾不只滿腔怨氣,還有滿腔的魚腥鹹水與腐敗氣味,噁心得他真想給自己澆汽油直接燒掉算了。
呼嘯的夜風中夾雜著人聲,他揉揉太陽穴,逼自己靜下來傾聽,聲音模模糊糊,喧鬧中帶著像是擴音器的雜音。他想循聲找去,但現在有個問題,他的四肢只剩一隻手,別說拖著腸子爬岩壁多困難,這副鬼樣子爬到人前只會嚇跑人,更別說求助。
他的傷勢起碼需要一個禮拜才會癒合,而他不想在屍水與海水臭味滿身的情況下,濕淋淋的在這鬼地方呆上一星期。
他也可以用十分鐘強迫將斷肢長出,但副作用是他會變得更加疲憊。不,這些都還不是難題,難的是,他全身上下只剩下半截又髒又濕的襯衫,斷肢長出來不就只能當魚腥味遛鳥俠?
想到這,斯諾覺得自己的怨念都快實體化了。
無奈一直躺在此處也不是辦法,最終他還是決定把斷肢長回來。
這吹冷風的十分鐘裡,他忍不住想著究竟是哪個混蛋將他棄屍海裡,害他必須當個在野外裸奔的變態。
遇難之前的記憶因為失血過多,很是模糊,但對觸感還是有些印象,他下意識地摸了下脖子,俐落且有預謀性,是職業的手法。
與角頭老大發生衝突,隔日晚上就被人暗殺,會是角頭老大挾怨報復?不過暗殺又不像角頭老大單刀直入的行事風格。
抑或是別人,他本來就因職業結了不少仇家,因此被人下殺手也不是第一次,曾被割喉過、被槍斃過、被下毒過、被車追撞過,總是被一堆沒新意的暗殺騷擾著,但被扔到海中泡水倒是第一次,畢竟他生活的所在離海頗遙遠,是誰要殺他如此大費周章?
對那些檯面下暗殺他,檯面上裝親切的客戶,斯諾並不介意,他頂多試圖矯正那些庸俗的殺人品味,而現在看來,他從前的努力一點效果也沒有。
回憶起客戶名單,撇開他腦袋進水,工作事務倒很清晰地想起來,除了在邊境走私毒品和人口販賣的角頭老大外,目前仍有財產買兇的客戶還有兩位。
一位是近期上門的客戶之一,看起來和藹可親的老先生,總是笑瞇瞇著,溫和有禮,身後跟了一票七孔流血的厲鬼。他與老先生喝過兩回酒,喝完也七孔流血,還好他當時一飲而盡,沒浪費掉酒。
另一位也是近期上門的客戶,男人身後跟了一大群血肉模糊的厲鬼。為了隱藏身份總帶著全罩式白色面具,嘴巴部分僅開了九個小孔透氣,因此說話聲音總是模模糊糊的。此人十分吝嗇,沒帶任何錢,只帶著一批黑衣客和一把染血的髒柴刀,就衝入店裡用柴刀指著他鼻子,不過在斯諾不厭其煩地告訴對方驅邪聖水的價錢無數次後,對方終於派人提款付了錢,只可惜斯諾一算他這個月報廢的服飾金額,恐怕還高過客戶口中的天價。
角頭老大的可能性最高,甚至是理所當然只有他,但就是因為太理所當然了,他必須再多加確認其他的可能性是否會因此被疏漏。
不過,如果真是角頭老大做的,那就意味著是翻臉後的正面宣戰了。
總算斷肢都長齊,他也只能先用襯衫將下身圍一圍,沿路先找找看有沒有可以頂替衣物的東西。最好也有個被棄屍的倒楣鬼,身上有衣服可以給他扒來借用,不然這簡直像洗澡洗一半就跑出來的糗樣,實在難堪。
斯諾無奈地發現,使用能力後,意識愉快地被瞌睡蟲同化,連方才怨氣滿滿想找人算帳的精神,也低落了不少,真是太棒了。
扶著岩石爬上爬下,黏於掌上的污土及赤裸的感覺令他心情惡劣,實在很想來點尼古丁來平撫情緒,但這個「想」僅僅是讓他更體認到現在什麼都沒有,如果撿根大小合適的樹枝夾在手指上,說不定都可能將他的焦躁舒緩那麼些。
爬岩爬到一段落,疲倦感使眼皮沉重,他知道一旦停下來休息恐怕就會直接睡死,像暴露狂一樣睡在荒郊野外,那還不如抱著內臟看星星等環保人士來撿屍呢。
他暴躁地踩踏,堅硬粗糙的岩礁傳來尖銳的刺痛,驚醒了神經,鑽入骨髓,頭皮發麻,某種程度來說與緩解煙癮有異曲同工之妙,他甚至將傷口多輾了幾下,他的腦袋終於清醒了些。
他喜歡井然有序、條理分明、可預測、可操控的事物。可惜現在的情況對他來說根本是一團混亂,大概就像一團雜亂的線跟濃稠的鼻涕攪在一起一樣,噁心到他根本不想從這一團糟中找出線頭,只想一把火燒掉,卻連火都找不到。
最後也只能藉由攀岩這種單純的動作,把思緒放空,假裝什麼都感覺不到,只看著眼前的岩石痲痹地邁進。
終於爬到有植物的地方,現在可以聽清楚擴音器的聲音,還有吵雜的群眾交談聲,感覺求助有望,這讓他從渾渾噩噩的前進中提起了精神。
好像很多人,這令他都有些懷疑他判斷這裡是荒郊野外是否錯了?卻也不可能是城市,城市看不清楚滿天璀璨的星星和銀河,所以他決定先繞遠觀察。
「活動將在五分鐘後開始,請尚未報到的人趕快來服務台辦理。參賽者要領取的東西有:睡袋、水瓶、照明棒、身份錶、資料袋,資料袋內有筆和手冊。」
斯諾聽見了廣播內容,覺得莫名其妙,辦活動?什麼鬼活動比賽要辦得像要隔宿露營一樣?
繞到離聲音較遠的地方,他爬上去探頭察看,但沒看到什麼,眼前是一片枝葉捲曲的樹叢,在城市裡,樹木少見又必須保護起來種植,能在這裡看到一大片野生樹叢,令斯諾懷疑他究竟被扔在什麼鬼地方。
他悄聲鑽入樹叢,從縫隙窺視到聲音來源,有一群人在山丘比較下方的地方活動,大包小包彷彿要露營。最下方是個山形的建築物,像沿對角線砍半的貨櫃斜立於此,一半在陸地上一半在海裡,宛如佇立海邊的礁岩,很適合有隻人魚斜爬上去擺出拍電影的姿勢。
他在充滿掩蔽的樹叢中,雖然有令人厭惡的不明生物爬來爬去,但赤裸的不安感少了許多,他窺視著是否有落單的人,方便他打劫衣物,可惜並不如他所願。
「活動開始,歡迎大家參與這場不逃脫遊戲,獎金一千萬!在這棟廢棄博物館中存活一百天後,沒被淘汰的參賽者就可以獲得這筆獎金!請大家加油,一起獲得獎金!」
他對這種合宿就能拿獎金的活動內容沒什麼興趣,廣播後面說的一堆有的沒的,他就沒認真聽了,但廢棄博物館給了他一些線索。
他所居之處是和平大陸,與旁邊的神臨大陸皆屬牆內地區,而他們這兩塊大陸之外則為牆外區域。在百年前的世界能源大戰之後,只剩焦土的世界中只有神臨大陸復興了人類的文明,之後擴建至和平大陸,最後建立了「牆」保護牆內地區。至於牆外——他將近十年前出過牆外一次——大部分仍保留戰後殘留廢墟與焦土的狀態,只有一些以前的難民後裔和夜行性的異族人刻苦居住。以這裡的開發程度來說,很明顯他身處牆外,恐怕是被海流帶過來的。
倒是那群辦活動的人群穿著打扮看來應是牆內人,尤其特別像嬌生慣養的神臨人,完全不看天空的銀河多明亮,還戴著防風沙面罩,顯然不曉得牆外有沙塵暴是以前的事了。
他用掌心邊緣揉了揉眼角,都有些佩服自己還能猜測自己的所在,還是快面對現實去搶件衣服,不然他幾乎在邊走邊夢遊了。
人群集聚並不容易偷襲,但看來人群將會進入廢棄的建築物活動,他決定先躲入建築物中埋伏,希望有機會逮到落單的人。而就算他運氣不好最終一無所獲,至少也有個過夜之處,讓他勉強渡過瞌睡蟲肆虐之災。
「最後請各位額外注意,雖然本單位有對建築物做修補和加固,但畢竟是六百年的古蹟,請盡量不要上樓,並嚴禁奔跑。那麼,有請我們遊戲主辦人來為我們揭開序幕。」
聽起來廣播要廢話完了,擔心人群隨時會進入建築物內的斯諾加快腳步,為了不要被前門的人群看到,他繞遠繞到幾乎不知道自己走到哪去,完全憑運氣找到了建築物後門,但建築物的後半部在水裡,後門是靠腐朽不穩的木橋連接的,他幾乎是又走又游又爬,才狼狽進入建築物中。
前門已經有照明設備的光在閃爍,看來人群很快就要進來了,如同上課鐘聲的音樂響起,廣播聲宣告著最後一段演說,腔調如歌,那是牆外夜行性異族人的說話方式。
「各位可愛的鳥兒們,
為了帶著一千萬回巢,
都迫不及待地想進入籠子。
請稍安勿噪片刻——
說到那漂亮的籠子,
建立於能源大戰前五百多年,
擁有六百多年的歷史,
這是我們交流的舞臺,
我們願意進入籠中與你們共舞,
真實地認識彼此,
你們也將會擁有此生無憾的經歷,
寫進自己的歷史裡。
此外有個好消息——
鳥兒們別害怕出局,
時間是小驚喜的鑰匙,
待得時間越久,小驚喜結成的果實越豐盈。
那麼,是時候讓遊戲開始了,
祝各位擁有愉快的百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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