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慕恆沿著階梯，一步一步小心翼翼走下去，幽微的火光漸次亮起，腳下的每一級石梯依稀可見。到達了底部，山腹之下竟是個溶洞。
自小生活宮中的趙慕恆自然沒見過如此景況，能分辨出來只是因為在書中讀過。
石洞寬廣，中央積水成湖，只有零星火光照亮每個角落。洞頂吊著許多鐘乳石，像屋簷滴水而結成的冰柱。有幾處的鐘乳石與水中冒出來的石筍相連接，彷彿宮殿裏的雕花樑柱。
趙慕恆放眼一看，對岸有個白色的身影，滿頭華白，身形瘦小，背著手站在一塊大石頭上。「請問是百里仙人嗎？」
「正是。」百里仙人的聲音宏亮，響徹溶洞。「少俠欲求恢復痛覺之藥？」
趙慕恆點頭：「沒錯。」
「少俠能付何報酬？」百里仙人問。
趙慕恆脫口而出：「甚麼都可以，若你想要金銀財寶，多少都可以。」
百里仙人輕蔑一笑：「錢財不過身外之物。若我要你與我徒弟們過招，賜教一番，少俠應否？」
趙慕恆沒想到，甚麼報酬也不用給，只是過招一二便能得藥，一時喜出望外：「求之不得。」
「好，少俠好膽識。」百里仙人說罷，四方八面黑暗的洞口竄出了十幾人，個個牛高馬大，衣著各異，卻都是粗布短衣，絲毫沒有百里仙人白衣飄飄般的出塵意味。
趙慕恆清楚，江湖中人武功超凡，自己不過是從皇宮出來的皇子，況且以一敵眾，勝算猶未可知，心中些許緊張。
還未來得及多想，那十幾個大漢自岸邊石塊一躍而起，一擁而上，齊齊出擊， 赤手空拳便往趙慕恆門面揍。
趙慕恆後仰，單手撐在身後石階上躲開了眾人的攻擊。可那些大漢的拳頭帶風，渾厚的內力迸發，縱使躲開了拳頭，趙慕恆還是被震開，跌坐階梯上。
趙慕恆這才明白，百里仙人不是要他賜教，而是要他的命。那些人拳拳到肉，根本是往死裏打，絲毫不留餘地。
趙慕恆被源源不絕的攻擊逼得往後退，上方來一拳，前面接一掌，左右躲避著上了石梯，仍找不到機會出拳反擊。
稍有不慎，沒來得及躲開身後倏忽冒出來的一掌，如驚濤般的力量自後背一推，趙慕恆從石階最高處被打飛，整個人拋向湖中，彷彿一顆大石被扔進水裏，水花飛濺。
水不是特別深，趙慕恆背部撞在凹凸不平的岩洞水底，肩胛骨像被敲碎一樣，疼得要命。
水中有一抹鮮紅，蜷縮水底的趙慕恆便是花蕊，血如花瓣一樣緩慢綻放。
他在水中掙扎著站起來，渾身濕透，寒冷刺骨。另一個虎視眈眈的大漢早已蟄伏在後，趙慕恆尚未站穩，又被人從後一掌拍開，整個人騰空，面朝前地飛撞往洞壁，掉落在地。
地上是林立的石筍，趙慕恆落地時慌忙地縮頭避開，卻還是被尖銳的石筍刺到腰側，劃開了一個破口。
趙慕恆本就不是以力量取勝，且他修的是劍道，如今劍未在手，面對十幾個赤手空拳的魁梧大漢，一時間還未反應過來，連連落敗。
側躺在石筍間的趙慕恆飛快地看了看腰上的傷，雖血流如柱，但只是皮外傷，應無大礙。
他渾身乏力，手指不受控地顫抖了幾下。他欲抬頭再戰，不料脖子剛用力，喉嚨有一陣腥氣直湧口腔，不住咳嗽幾聲，一攤濃血「啪嗒」濺開在地。
那些大漢似乎覺得他不堪一擊，紛紛佇立抱臂仰天大笑，輕蔑笑聲撞入耳中，驅散了圍困著腦袋的眩暈。他努力睜著眼瞪向對岸的白衣老頭，仙氣盡散，一臉卑鄙的陰笑彷彿湊在眼前。
他不願再如此懦弱。他想要翻過高山，踏過巔峰。
更何況，一想起徐昭亭在蘭州，面無血色躺在自己懷裏，便不容自己退縮。
自認識她以來，每每陷入兩難之際，她都在身側支撐著自己。毒發吐血後的那顆藥丸、沼澤裏那碗剛熬好的藥、蘭州冰天雪地裏的微笑……都是她。
她不像平時在宮裏見到的宮妃小姐們那麼光鮮亮麗，也不似她們那般身分高貴，卻遠遠勝過她們。她總像是破開無垠黑暗的淡淡曙光，儘管不亮，也不熾熱，卻莫名溫暖，且獨一無二。
他一定要取勝，拿到救她的藥。
眼裏一切漸漸澄明，前方是剛才刺到他的那支石筍，鮮血仍從鋒利的尖端往下滴，落到地上的那灘血中，融為一體。趙慕恆心中忽生一念，眼中閃爍，嘴角微不可見地勾了勾，先前脆弱的模樣已然消散。
他撐起上半身，轉而單膝跪在地上，一手撐著地，一手緊緊抓住淋過血的那支石筍。倏然一用力，石筍整支被掰斷，握在趙慕恆手中，立在地上，宛若劍一把。
大漢們見他蓄勢待發，立刻恢復打鬥的狀態，擦掌磨拳。
趙慕恆用手背擦走嘴角的血跡，慢慢站起來，手中的「劍」直指前方，眼中無他，只有燎原烈火般的勝負欲。
有「劍」在手，事半功倍。趙慕恆帶傷在身，幾乎要把力氣都耗盡、鮮血都流乾，奮力揮「劍」，往前疾步一衝，眨眼便掠到最近的那個大漢前。
大漢舉拳，趙慕恆一「劍」揮在大漢胸前，大漢閃身一躲。「劍」即時在他手中一轉，轉而襲向大漢咽喉。趙慕恆與「劍」幾乎一體，收放自如，大漢臂長腿粗，不及他靈活，自然躲不過，脖間挨了一「劍」，鮮血盡迸，灑落水面，漣漪泛泛。
頃刻，整個人如坍塌的巨山，撞在水中，激起驚濤拍洞頂。
其他人見狀，如被觸怒，簇擁而上。趙慕恆臉上被濺到星點熱血，望著湧來那些人的眼中失去昔日的故作懵懂，失去往常的人畜無害，只剩銳利的不甘不服。
他彷彿回到了蘭州的那個戰場上，身側只有敵人包圍。踏在水中，穿梭人間，「劍」化作殘影，遊走在大漢身畔，帶走一抹抹腥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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