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文君嘆了口氣,將蕭倚明把自己和趙玖豐召去、兩人被懷疑勾結外敵謀反、大難不死後被趙玖豐救出洞外等種種經歷娓娓道來。
「後來那群奴隸和遼軍打了起來,趙兄弟突然摔倒在地,不省人事。我趁亂把他救了回來,卻不知何去何從。要回去淨土麼?還是在茫茫雪地冒險尋路?」張文君道。「那時前面還打得不可開交,豈料山洞裡忽然走出三名特使,兩三下子就把那些遼軍殺光,又命令奴隸們把屍體埋了,就像沒有事情發生一樣。」
花解語吃了一驚,道:「這裡可是大遼地方,這般整隊軍兵消失,豈不會惹起懷疑?」
張文君搖了搖頭道:「她們跟你見過的特使不同,武功之高,委實駭人……我拜進派來可算也有十多年,也從沒見過她們。那些奴隸卻似是見慣不怪,未等特使停手,便已接著開始挖土埋葬,彷彿習以為常。」
花解語怔道:「即是……即是一直如此?」
張文君道:「你又不是不懂得我派作風,只要把人殺光,便不會走漏風聲。何況那群奴隸又聾又啞,就算遼人碰到他們,又怎會曉得是我們殺的?」
花解語那晚見證著趙煦大義滅親,如此心胸狹窄之人,定會鳥盡弓藏,如今落花派勢力日漸龐大,趙煦決計不會縱容。然而趙煦彷彿毫無動靜,又想起蕭倚明說要保家衛國,登時思潮起伏,心想:「莫非趙煦想利用落花派攻打遼國?如此說來,落花派收編武林,那便是趙煦默許,只是互相利用而已。這裡高手雲集,如果要他們刺殺遼皇,亦未嘗不可。」倘若屬實,自己豈不是對抗整個大宋?不由得越想越是心驚。
張文君續道:「過了半晌,那三個特使朝我們走來。我以為她們要把我們殺掉,她們卻說掌門念舊開恩,對我們手下留情,要我們回去。但我怎不知道掌門性情?不過那時我也別無他法,只得帶著趙兄弟回去。」
「回到淨土以後,她們隨即帶走了趙兄弟,我只好回去自己的宅院,卻發現已是封宅了。」張文君驀地臉上一紅,道:「我就想,掌門一定不會放過我的,而且我身上又是負傷,今晚也無處可待。我忽然想起了遠徽……便到遠徽那裡看看,怎料就看到他了。我隨即知道掌門故意留下我們性命,只是日後如何,就不得而知了……」
高遠徽猶有餘悸道:「如今想起,掌門那一指是故意打偏的,避開了穴道,才不致要了我的命,否則我也沒得在這裡悠閑。」
張文君嘆了口氣,愧疚道:「趙兄弟救了我,我卻把他送回虎口,我實在……實在……無地自容,不僅連累了他,還連累姑娘犯險了。」花解語苦笑道:「你也是為勢所逼而已,不須自責。再者,除非是我親手帶走豐兒,否則無論如何我都會回來的。」
張文君道:「既然大會仍未開始,姑娘就在這裡歇歇吧。遠徽,這裡還有甚麼好東西,快拿出來給我倆研究研究。」暗地向花解語打了個眼色。
花解語心裡奇怪,不動聲色的接口道:「也好,反正我聽著外面吵吵鬧鬧也是煩厭,倒不如在這裡清淨的好。」
高遠徽道:「我上年釀了些桂花酒,裡頭摻了桂圓、紅棗、白參,入口甘洌醇厚,睡前小酌,好能入眠。」說罷從桌底拿出一個木箱,打開箱來,只見是一個大酒罈,還未開封,已是清香四溢。
卻見高遠徽悄悄從箱裡拿出一支毛筆,指甲使力在食指一捏,登時鮮血直流。他繼而把鮮血沾到毛上,在桌布上寫字。
張文君啐了一口,道:「怪不得你的身材走樣啦,原來藏了這麼多好物。」
花解語道:「就怪我長年飄泊江湖,瞧見好酒也不敢喝,不然我也想嚐一口。」高遠徽繼續寫著,臉上卻是微笑道:「人生漫長,不喝點酒,怎麼消得苦悶?」
張文君道:「說起酒來,話說早前我在淨土遇見一位酒客,他也可真奇怪。」花解語聽她突然轉換話題,顯然語帶深意,便道:「是麼?」
張文君續道:「他一到酒樓,就嚷著要跟所有人鬥酒,還揚言他是天下間最好酒量的人。我當然不會跟他一般見識,卻瞧他那麼大的口氣,想知道究竟有何本事,便坐在一旁看戲了。」
花解語笑道:「你們招攬許多奇人異士,有這樣的人也不足為奇。」
張文君道:「可是這人腳步浮虛,站也站不穩的,居然也敢在淨土釁事,可真是吃了豹子膽了。那時在座人人無不笑話於他,都說他不自量力,然而他上來就鬥倒了幾個壯漢,才教人不敢怠慢。」
「如此過了一個時辰,挑戰他的人竟然都醉得一塌糊塗。我當時也是愣了,他看來和普通酒鬼沒有分別嘛,怎地如此厲害?所以我就去問他原因。」張文君神情忽爾認真起來,花解語見狀,立時留心聆聽。
只聽得她繼道:「我問他如何練得這等酒量?他笑了笑,說:『甚麼酒量?姑娘也太不細心了。』說罷便打開衣領,指著自己脖子。我凝神一看,原來他的脖子天生就有一個洞,喝過的酒,未下得肚,都會隨著那洞子倒出來。我再看他的衣服,果然都濕透了,只是他故意穿著深色衣服,看起來也像流汗而已。旁人不知,便會以為他的酒量很好,誰料都是掩眼法而已。」
花解語聽著頭皮發麻,勉強笑道:「那他如何吃飯?」
張文君搖搖頭,道:「我也是這樣的想,於是問他,他竟然說:『用手按著不就成了嘛?』還即場表演給我瞧。」花解語一愕,心想居然有如斯怪人,場面想必詭異非常,道:「這樣的人,我可不想遇到。」
張文君微笑道:「姑娘自然不會遇到他,但像他的人,你卻應遇到一個。最後他語重心長的跟我說:『世間的事都不可盡信,無論酒量、權勢、武功,許多都是假的,但只要你學懂如何騙過別人,那就會變成真的了。』」說罷瞟了眼桌面。
花解語順應一看,只見高遠徽在雪白的桌布上寫了四行鮮紅大字,上面寫著:「蕭瑟淒淒傳風聲,隔牆落花腳步輕,道聽途聞非盡實,倚邪仗魔蔽月明。」
張文君道:「恕我資質愚鈍,聽不懂他的說話,姑娘冰雪聰明,總能參透一些道理的。」花解語蹙眉尋思:「他們顯然在暗示些甚麼,可是所言何物?」
花解語瞄著高遠徽的詩句,心中默念無數次,仍是想不通有何意思。此時高遠徽把茶喝光,便是開罈倒酒,只見酒花濺出,剛好落在「蕭」、「倚」、「明」三隻字上。花解語心中大凜:「難道他們想說蕭倚明的武功是假的?若真如此,那麼慕容謙怎會敗給她了?」
高遠徽見她神情有異,笑道:「那些怪人怪語,姑娘聽過就好,無謂放在心上。文君,你又是的,怎麼說些無聊話了?」張文君道:「難得和姑娘投契,難道說說閑話也不可以麼?啊,這事趙兄弟也是知道的,如果你見到他,不妨問他罷。」
花解語雖是滿腹疑團,但此刻仍未參透,只得藏在心裡。道:「豐兒還小,怎會懂得這些複雜的道理啦?不過他如今經歷萬難,說不定有另一番看法。」
倏地外面人聲如雷,沸沸揚揚的,似乎大會將要開始,花解語記掛女孩等人,道:「兩位盛意招待,小女子不勝感謝,若有機會,務必換兩位上門作客。」便與兩人告辭。道別之時,三人欲言又止,都甚為不捨,心中各有所思,卻都是迷惘不已。
片晌回到席上,女孩見花解語回來,一臉彷徨的道:「姊姊去了哪裡?可想死我了。」花解語拍拍她的頭,道:「就去打探一下而已,沒事的。」
女孩對著唐冥和唐晴努了努嘴,道:「他們也是擔心至極,不斷問我你怎樣了,我怎知道哩?」花解語望著兩人,唐冥老臉一紅,道:「咱們總算一起進來的,可不想有甚麼意外。」花解語莞爾而笑,心中卻是一陣感動,道:「對啊,所以你們也要照顧好自己,這裡雖然花天酒地,可是一不小心困得久了,還是會悶慌的。」
此時滿桌新酒佳肴,香氣誘人,花解語等人卻是不敢動筷。但見四圍的人舉杯高歌,大快朵頤,好不快活,自己空得觀望,總有一絲心浮氣躁。女孩望著鍾天政等人也無動靜,好奇的道:「你們不吃麼?」
鍾天政道:「花姑娘可是毒功高手,你們不吃,咱們自然不會吃。」花解語苦笑道:「我是瞧不出有何毛病啦,可是這兒臥虎藏龍,怎知道有誰動過手腳呢。」
鍾天政道:「姑娘說沒問題,鍾某就放心了。」語畢竟然斟酒自喝起來。花解語等人均是愕然不已,又見岑凐從背後拿出一個包裹擺到桌中,解開裡頭放著不少精緻糕點,聽得她道:「這是樊樓的精製糕點,雖然放得涼了,但仍能充飢。各位若不嫌棄,可試試我樓手勢。」說罷隨手拿走一個吃了起來。
花解語看著他們行為迥異,實在不知用意何在,心想這裡誰都不可相信,便道:「我們不餓,謝過姑娘。」
岑凐望著唐冥和唐晴,道:「那麼兩位賞面吃一個嘛?」唐冥還未回應,唐晴已搶著道:「咱們不喜甜物。」岑凐微笑道:「好罷,那我下次要人弄些不甜的,你們可要來樊樓試味。」
花解語暗忖:「他們一個只吃自己的,一個卻喝著落花派的酒,另外一個更是無動於衷,一定有些古怪。」正在尋思,陡然眼前閃過一道黑影,回神過來,本來遍地酒席的廣場,竟然瞬間清空,蕩然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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