驀地遠方傳來一陣哀怨無限的歌聲,花解語心頭一震,回身一看,幾乎要叫喊出聲。本來燈火繁華的淨土,竟然變得一片荒蕪,陰沉可怖。縱是她藝高膽大,但周圍的人突然消失,只剩自己身處在這陰風陣陣的山洞,眼前情景詭異非常,也不禁打了幾個寒顫。
花解語驚疑未定,卻見前方一個紅衣女子不知何時走了出來。只見那女子披頭散髮,頭顱低垂,看不清面容,步姿軟綿無力,彷彿全身骨骼鬆散,極其怪異。花解語看著那女人緩緩朝自己走來,不由自主的退後,挺起紙傘防備。
倏地那女子抬起頭來,竟是滿面粘糊的血漿,五官扭曲猙獰,狀甚恐怖。花解語大驚:「難道碰到鬼魂不成?」她素來天不怕地不怕,但畢竟是個女兒人家,對鬼怪邪魅特別害怕,便想轉身逃走,卻是嚇得渾身無力,愣在原地動彈不得。
但見那女鬼越走越近,花解語又是焦急,又是彷徨,苦思辦法脫身,只是一見那副醜陋嚇人的面容,便是嚇得頭腦空白,無法自已。忽爾聽得那女鬼尖聲叫道:「姊姊,你可認得我嗎?」聽著教人毛骨悚然。
花解語卻怔了一怔,心道:「這聲音好生熟耳!」想了半晌,脫口道:「小靜,是你麼?」那女鬼道:「姊姊,我好想你!」
花解語知道眼前這女鬼竟是師妹小靜,登時驚魂消退,又是歡喜,又是哀傷。一是兩姊妹終能重逢而高興,但原來小靜早已訣別人間,化成厲鬼,不禁傷心起來。
小靜消失以後,雖然找不到屍身,但她身中劇毒,花解語本就沒太大期望。加上這些日子疲於奔命,自己亦是身負重任,一直來不及傷感。如今得見,一切姊妹情誼,回憶往事,統統湧上心頭,一時感觸,潸然落淚。
小靜來到花解語面前,花解語看著她的臉孔,儘管駭人可怕,但仍依稀認得是小靜,心中默默浮現小靜婉麗的容貌,哽咽道:「姊姊不好,累你丟了性命。如果那日是我上樓的話,你就不會出事了。」
小靜道:「就算我倒霉罷,他的目標是我們,無論如何也不會放過我們的。」頓了一頓,道:「那日我跟他上樓後,便被他點了穴道,他打斷了我全身經脈,就把我丟到外面。外頭有個沒有門的暗房,我恰好就從裂縫跌進那裡,被一堆稻草掩著了。隨後我知道你們脫險,卻找不到我這裡,不知過了多久,我渴又餓,又動不了,一直醒來又睡著,最後就醒不來了。」
花解語大吃一驚,道:「我們在附近找了好幾遍,都不找著那暗房麼?」
小靜點頭道:「那暗房甚是隱蔽,若非在樓上探出窗外,也看不到那條裂縫。我有不斷喊姊姊名字,可是那時你正跟慕容謙說話,聽不見我的聲音,後來我便昏倒了。直到我醒來,你們已經走遠了。」
花解語一愣,哭道:「那豈不是……豈不是姊姊害了你?若然我聽到,你就不會……變成這樣了。」
小靜突然陰聲怪氣的冷笑幾聲,語氣凌厲怨憤的道:「你知道就好了,我都死了,還在這裡假慈悲!哼哼,你這人從來就只顧著自己的事,可有想過我嗎?對我指指點點的時候,豈不是擺著一副高高在上的樣子麼?」
花解語凜然大驚,顫聲道:「我沒有……我沒有啊。我待你不好嗎?」小靜道:「你就恃著自己得師父寵愛,甚麼好看的、好吃的,都要先拿去,到厭了,才丟給我!到辦事的時候,永遠都把麻煩的差事拋給我,到最後師父也只會覺得你能幹,卻不知我熬了多少苦頭!」
花解語有時看著峨眉四秀互相猜疑妒忌,想到自己師門融洽,總有點慶幸,只是慨歎小靜不在。如今聽得小靜親口剖白,竟是發怔起來,心想:「莫非我一直以來都沒顧到小靜感受?我還以為我對她很好,其實不然,她一定吃了很多的苦,才會對我恨之入骨……」
花解語道:「我……我…….」她一直認為自己所作正確,此刻一下子推翻過來,心中猶如決堤崩潰,不知該說何話。
小靜道:「你還記得當年師父要我們殺一個負心漢?你要我裝成妓女,躲進妓寨勾搭那人上房,好讓你下手。我那時萬分不願,卻不敢頂撞於你,只得硬著頭皮上了。當晚我在房裡被他佔盡了便宜,身子都給他看光了,幾乎要污辱於我,你才施施然趕到把他殺了。你那晚心情不好,隨手扔來一套衣服,一句話也不說,又不知竄了去哪了。」
花解語喃喃的道:「我記得……」
小靜激動的道:「我對你處處忍讓,到頭換來甚麼?難道我替你賣命,你一點也不可憐我麼?」陡然尖叫一聲,張開血盆大口,便要把花解語嘶咬吞噬,花解語嚇得叫了出來。突然只覺手臂被人輕力一推,花解語回神過來,眼前哪有甚麼小靜?依舊是繁華熱鬧的淨土,環顧四周,酒席滿座,各人仍是安好無恙。
只聽得女孩擔心的道:「姊姊,你怎樣了?剛剛你閉上了眼,我還以為你想睡了一會呢,但見到你不斷自言自語,還叫了出來,才推你一把叫醒你。」花解語驚魂未定,一把摟著了女孩,嗚咽道:「姊姊對不起你,再也不會難為你了……你有甚麼對姊姊不滿的,就即管說出來罷……」
眾人均是愕然不已,唐晴見她哭得淒楚,於心不忍,遞上手絹道:「花姑娘是否夢見了甚麼傷心事?」花解語淚如雨下,身子不住哆嗦,道:「我很想小靜……我對不起她,對不起你們……」
女孩鼻子一酸,道:「原來你夢到小靜姊姊了,我也很想她啊,可是你怎樣對不起我們呢?姊姊對我們都很好。」
花解語猛地搖頭,道:「不,我常常逼你們做事,也沒想過你們感受。小靜剛剛跟我說,她一直都討厭我,只是不敢頂撞我而已。你口裡說想跟著我,也許只是怕了我罷,我不會難為你的,畢竟我已經害死了小靜……」
女孩愣了一愣,卻抱著花解語的身子,柔聲道:「當然不會啦,我雖然和小靜姊姊相處不久,但她經常私下跟我說你的事蹟,她崇拜你也來不及,又怎會討厭你呢?那只是夢而已。再者,我真心想跟著姊姊的,姊姊這麼厲害,闖蕩江湖又如此好玩,難道要我在敦煌悶死麼?」花解語聽到女孩言語真摯,心裡感動,欲言又止,只緊緊摟著女孩不放。
鍾天政倏地開口道:「我看姑娘可能中了懾魂術。」花解語怔了一怔,拭乾眼淚,道:「甚麼?」
鍾天政道:「姑娘太大意了,方才那群樂隊不就露了一手懾魂術麼?」花解語一凜,凝神細聽,果然吵鬧之中,仍有一絲樂聲隱隱彈奏,訝然道:「莫非我又著了道兒?」
鍾天政道:「凐兒請你們吃糕點,就是想給你分散心神,好讓你不察覺那些聲音。本來此聲威力不及樂隊並奏,但姑娘身心疲憊,心神恍惚之際,更是容易中術。」
花解語心想自己原來又中了邪術,還要當眾哭成淚人,臉上一熱,吶吶的道:「原來如此,謝過鍾樓主提點。」
鍾天政道:「若非有事耿耿於懷,亦教不得姑娘傷感如斯。要破得此術,就得心境澄明,不過世人俗務繁多,尤其姑娘,恐怕也難以破解。」
花解語又想起小靜,立時黯然神傷。回想起來,自己以前對小靜確有不對,但聽得女孩所言,小靜也沒有討厭自己,這才心下寬慰。另一方面卻沒想到落花派的懾魂術如此驚人,這裡地廣人多,只稍不慎卻已中招,實是難以對付。
花解語蹙眉道:「這邪術真教人防不勝防,難道沒其他辦法了嗎?」
唐冥道:「只要咱們聽不著,任他懾魂術如何厲害,也是使不起來。」說罷從口袋拿出一團棉花,道:「還好我隨身帶著這個,如今也得派上用場。」
岑凐讚嘆道:「唐公子當真聰明絕頂,不必強攖其鋒,亦能輕易破術。」花解語拍了拍自己額頭,道:「啊,我怎麼沒想到呢?」頓了一頓,笑道:「唐兄,我果然沒瞧錯你。」唐冥聽得兩個美人讚賞自己,登時面紅耳赤,沒有說話。
驀地一聲動地鼓鳴,群眾停下手腳,循聲一看,隨即起哄喧鬧起來。只見擂臺站著四人,正是梅蘭菊桂四位堂主。遠看四人衣衫華貴,英氣昂揚,立於高處睥睨群雄,極是風光。
他們在臺上各站一角,只見許晉熙身披暗紅大衣,黑布蒙臉,負手在後,雙眼殺氣騰騰;蔡斯則是一身淡黃勁裝,持矛直立,不怒自威,猶如神將。兩人站在前方,互目對峙,彷彿天下間就只有對方為敵。
此時張文君和高遠徽站在後方,男白女黑,身穿棉綢絲鍛,華冠麗服,宛如一對才子佳人,風采無限。兩人雖是氣勢依然,卻是一副好整以暇的模樣,就像對四堂大會置身事外一般,毫無前方二人緊張的氣氛。
際此落花派四大堂主現身,在場群眾有的吃過他們虧,立時噤聲不響,或是悻然不悅;有的由衷崇拜,抑或圖利巴結,自是舉臂歡呼。花解語舉目一掃,也是一目了然。
只見一個棕衣人緩緩走到擂臺中央,眾人見他骨瘦如柴,病容上臉,卻膽敢站在四人中間,顯然地位比四大堂主還要高,均是驚愕不已。只聽得那人道:「在下姓任,於派裡屬職總管,在江湖中卻無名聲,各位不識得我,亦不足為奇。」
臺下有人叫道:「任總管為落花派勞心費力,自然是個英雄人物!」又聽得有人嚷道:「從今開始,有誰不識得任總管的,就是跟我過意不去!」立時奉承叫囂之聲不斷,甚麼「天下無敵」、「千秋萬載」的話都說出來。
女孩聽著啐道:「不要臉!」
任總管揮了揮手,示意眾人安靜下來,便道:「本來四堂大會只是派中事務,也無須大費周章,要各位遠赴而來。不過掌門認為,各位既為我派效力,何不借此機會慰勞大家?因此今晚各位務必盡興而歸。」眾人轟聲叫好,聲響一時之間在山洞裡迴蕩不絕,勢比軍容之盛,花解語等人看著如此多人投靠落花派,心下不由得擔憂起來。
任總管繼道:「我派分設梅蘭菊桂四堂,自建派以來,立下無數功績,才有今日威勢。如今天朝換位,破舊革新,我派亦想效法,立一番新氣象,以整我派士氣,故此有四堂合併之舉。」
他頓了一頓,又道:「可是,四堂堂主無論武功、人品、功勞都是不相伯仲,高低又何以定奪?即便掌門也是難以抉擇,不若由各位提議,如何分出四堂堂主之首?」
眾人面面相覷,誰也不敢得罪任何一位堂主,亦不知任總管言語裡有否弦外之音,而且他說到掌門也決定不了,若然出聲建議,豈不是自比上蕭倚明了?全場登時鴉雀無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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