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趙玖豐跟著張文君,一路穿街越市,竟是來到淨土北面深處。趙玖豐一直默記認路,卻也看得眼花繚亂,最後已是豁了出去,也不枉花心機記路,放膽而行。
張文君看他神態自若,心想死到臨頭還這麼神氣,卻又奈他不何,竟是苦悶鬱鬱,忍不著道:「你不害怕麼?」
趙玖豐苦笑一下,道:「你以為我當真天下無敵,聰明絕頂,甚麼事都能解決?只是既然來了,再多憂慮也是無用,倒不如痛痛快快的走一回。」
張文君雖然受脅於他,也因輕薄之事恨他入骨,但畢竟是自己堂眾,大家互惠互利,亦算是少數有交流的男子,此時竟不由得一點心軟同情,道:「都不明白你怎麼想的,老要興風作浪,明明乖乖的待在我堂就好,只要你繼續給我花語神功,我定不會虧待你。」
趙玖豐道:「我只是陰差陽錯拜進落花派,從來沒想過長留在這,你們落花派如何神通廣大,如何隻手遮天,我也只會作自己的事,跟你們作對。」
張文君道:「有甚麼能比性命要緊?」
趙玖豐凝望遠方,若有所失的道:「我從前愚昧無知,甚麼武功、金錢、權力的,從不會想,從不會知,卻過得很快樂。只是你不去惹事端,它卻會找上門來,我試過遭人背叛利用,亦試過一夜之間一無所有,也試過一夜之間登躍龍門。如今我學會了武功,學會了八面玲瓏,有了帝皇血統,卻怎麼都快樂不了。」頓了一頓,望著張文君道:「你一生中最快樂的是甚麼時候?」
張文君回想初涉江湖,不識人事,幾多悲慘遭遇,直到拜入落花派,才得有權力威望。可是位高權重下,終日不寧,也沒甚麼快樂時候,不禁略有感觸,道:「可能是剛剛被掌門帶回來的時候,不用在外流離失所,又有人照顧吧。」
趙玖豐笑了一笑,道:「這麼湊巧,我也是剛被師父收為徒弟的時候,能學武功,又有美人兒師父照料,只道是老天爺寵幸,卻沒料到會帶來厄運。」停頓一下,繼道:「如今這世上,我就只剩下師父一個親人,縱然她如何待我,害過我,要是我再看不到她,我怎樣都快樂不來,留著這條性命又有何用?只要見得到她,我就會高興起來,這也是唯一能讓我喜歡的事,所以無論如何,我都要救她出來。」
張文君不以為然的道:「闖江湖的人,個個都會明哲保身,天下間哪有像你這樣的傻瓜。」
趙玖豐微笑道:「你喜歡自己多點,我卻喜歡師父多些,你我本就是不同的人,。」
兩人走著走著,迎眼只見一道城門聳立,城頭門前人人緊密列隊,神情內斂,目帶精光,氣神穩固,一副深不可測模樣,守衛似乎還要比洞口嚴密,加之四周火光寥寥,更顯得這裡危險詭秘。
張文君對著城頭喊道:「蘭花堂堂主張文君拜見掌門。」
只見城頭站著一個男人,眼圈呈黑,臉色蒼白,雙頰深陷,一副瘦弱病容,披著一件毫不稱身的深棕大衣,有氣無力的揮手道:「接見。」兩人正要進門,趙玖豐走到守衛之前,卻被幾名門衛橫身攔截。城頭那人道:「掌門只召見張堂主,其餘人等請退下。」
趙玖豐心想:「裡面肯定是掌門居所,守備才會如此森嚴。」張文君道:「這人乃我堂堂眾,有事向掌門稟報,由於身份特殊,掌門該會願意見他一面。」那人卻道:「敵人來去自如,視我派淨土為無物,我等護派不力,上下有責,掌門亦無暇分心顧事,無關人等請回。」
張文君望了眼趙玖豐,臉上竟是躊躇不已,趙玖豐心道:「這人應是掌門親信之類的人,以張文君的刁蠻脾性,竟也不回駁,其身份可見一斑。」心生一計,朗聲道:「屬下知道敵人來歷,想親身稟報掌門。」
那人道:「那為何不向張堂主呈報,讓堂主告訴掌門,而敢斗膽越級?」趙玖豐道:「就如張堂主所說,屬下身份特殊,好巧不巧,竟與當今聖上一同姓趙,卻又誤打誤撞的拜入我派,參與皇城那件事,到底是師命難違,還是血緣有親呢?」
那人本來臉無表情,聽畢立時臉色一變,道:「你是誰?」趙玖豐道:「屬下職級低微,在派內只是個毫不起眼的人物,可是知道的事很多,故此才得張堂主倚重,要不然蘭花堂也不會破格收了一個男子。」
那人道:「張堂主,此言可真?」張文君一直遲疑,想了半刻才道:「是。」那人道:「但你該知派中規條紀律嚴格,向來只有恪遵派規,各司其職,方得今日盛勢。你是一堂之主,卻不能以威嚴服眾,現在如此亂來,又算不算管教無方?」
趙玖豐見他把話說僵,連忙道:「堂主當然自有分寸,她對堂眾真摯誠懇,厚待優遇,一如兄弟手足,人人對她莫不敬重愛戴。堂主這般做,照理方面,如今事態嚴重,卻又只有屬下知情,恐怕再三轉達,情報有所誤差,照情方面,也是不忍邀功,想再提攜屬下。堂主便是這樣的人,我們蘭花堂才得今日聲勢。」張文君也不禁瞧了他一眼,心想這人口齒伶俐,居然這樣也能兜個圈子為自己辯護讚賞,不由得心中感激。
那人盯著趙玖豐良久,緩緩道:「你武功要是下些苦功,他日必成大器。」趙玖豐不明所以,聽得有人讚許,便恭敬的作揖回禮,道:「屬下只是做好本份,一切跟隨張堂主指使。」
那人轉望張文君,道:「至於張堂主,成敗蕭何,好自為之。」頓一頓道:「兩位請進。」門衛即便回站崗位,讓過路去,兩人隨即離城。
趙玖豐登時鬆一口氣,離開城門,眼前便是一條寬敞大路直通洞穴深處,沿途沒有任何修飾擺設,便是山岩洞壁,簡陋原始,對比外面繁華鬧市,五光十色,簡直是判若雲泥。趙玖豐暗忖:「落花派掌門興建淨土,讓江湖人士紛紛過來享樂,自己卻住在山洞捱苦,果然知道『憂勞可以興國,逸豫可以亡身』的道理。」張文君卻不時瞄著趙玖豐,心不在焉,默默琢磨那人說話,心想:「好自為之?究竟他想說甚麼?難道看出這小子有古怪?」
趙玖豐看張文君神色有異,便問道:「那站在城頭的人是誰?」
張文君道:「他都給你下台階,本來可以逃免一死,卻硬要進來。」頓了一頓道:「我們都叫他任總管,卻從沒人知他名字。任何大小事務,都要經他才能傳到掌門耳內,派中無人敢頂撞他,方才還好你機靈,不然我蘭花堂也要吃苦。」趙玖豐笑道:「現在不就平安渡過了麼?」便是將那任總管默記於心。
再走半晌,路越走越窄,最後只容一人通行。越是深處,四圍陰暗無光,兩人只能摸黑而行,極是陰森,趙玖豐只覺有若重負壓迫,竟是喘不過氣來。大約一炷香的時間,兩人終於來到一處石室,只見面前一道由兩塊磨滑的長方大石併成的大門封著前路,張文君在地上找了一處機關按下,兩塊大石緩緩分開,眼前景象豁然開朗。
卻見眼前是個天然山洞,寬闊空蕩,卻是密不透風,地上零零散散的擺著無數細小佛像,掌心上竟是燃著詭藍火光,忽明忽暗,斷斷續續,有若冥府異界,極其詭異邪秘,教人心寒。
趙玖豐看著眾多佛火,久視之下,竟彷彿墮進迷霧之中,怔站原地,雙目無神,似被勾魂懾魄,靈魂出竅之態。原來這裡擺了四十五尊佛像,依照逆飛宮方位而設,九門八卦易理轉化,定力不足的人,便會被魅惑心智,無法自拔。卻說門前正擺著三尊佛像,有曰:「三碧震木傷門」,傷門為凶,震卦大起大落,有虞血光,表面風光,內恐有難,趙玖豐正中此卦,臉上無礙自若,內心忡忡無助,便自然而然的著了魔,被腳邊的三尊佛像勾去神魄。只見他不斷凝視佛像臉上神情,三像大悲大怒大喜,看著看著,竟然看到自己喪父所悲,背棄所怒,重逢所喜,自己悲喜臉容續一浮現,印在佛像之上,有如溺進深海,困身彷徨,永世無法掙脫。
張文君連忙拍了他一下,趙玖豐才回神過來,方知狀況,暗叫好險,心想:「這些佛像勾人心魄,極是邪門,接下來須得更為謹慎。」當下再也不敢望向那些佛像,環顧四周,只見蔡斯、高遠徽、洪立志、傅騏、黎娜這些堂主護法的熟悉臉孔,卻獨不見許晉熙。高遠徽走了過來,急道:「哎喲,文君,你當真被這小子勾引了麼?這種場合也帶他過來?」
張文君白了白眼道:「多事,滾回去。」高遠徽不敢回話,只狠狠的瞪了眼趙玖豐,便退回一旁。三位護法認得他便是被皇帝帶走作栽贓之人,卻完好無缺的站在這處,皆是驚奇不已。他們都知道趙玖豐身份,素來風騷荒淫的黎娜立時搭話道:「我要是有個手下是皇帝的哥哥,自然也會帶他四處炫耀了,還要為他誕下龍子呢。」說罷吃吃的嬌笑起來,大有深意的瞧了眼趙玖豐。
傅騏聽畢,立時醋意大發,道:「你敢試試看,管他是誰的哥哥,我也一刀把他閹了。」
黎娜道:「可是這樣的話,我便是皇帝的嫂嫂了,你也會臉上添光呢。」傅騏氣得臉上發紅,道:「我已是落花派護法,難道還不夠有臉嗎?你要跟那些男人鬼混,我便殺光那些男人就好!」縱身一躍,跳到趙玖豐面前,打算抓起趙玖豐的身子,卻被張文君抵掌攔著。只聽得張文君道:「你們要調情就走到一旁去,別碰來我蘭花堂。」傅騏只得指著趙玖豐罵道:「別要讓我看見你落單時候,不然我把你那話兒給砍掉。」
趙玖豐極是無奈,心想明明自己甚麼也沒做過,卻引得兩位堂主護法不滿。看著兩位敵視目光,黎娜不懷好意的眼神,只好躲在張文君身後,閉目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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