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以後,大名府與其他京城一樣,緊張嚴肅的氣氛落幕,隨即換上截然不同的繁盛景象,到處聞得美酒飄香,鸞歌鳳舞。大名府貴為禦遼要都,武風盛行,男女皆是豪邁爽朗,比武鬥酒街上四處可見,無論武功酒量,巾幗亦不讓鬚眉。也因長年接觸契丹人,沾染異國風情,衣著也顯然大膽一些,慕容謙樂此不疲,岑凐卻看得連連蹙眉,道:「婦道人家,穿成這樣子,成何體統?」
慕容謙不以為然道:「她們喝多幾杯,身體便熱了,自然穿得少點。」
岑凐厭惡的道:「枉大名府譽為北門鎖鑰,卻都被遼狗污染了。」
慕容謙道:「你在汴京見盡浮華,自然看不見北方的憂慮。遼狗隨時再度南侵,人人須得練武自強,每天都提心吊擔,夜裡難得放鬆一下,還顧甚麼體統。」頓了一頓,道:「就像你只掛念那楊煒的好,卻老不看他的壞。」
岑凐細看眾人神情,果然他們享樂背後,眼神均帶一絲落寞,將平日的抑壓諸付烈酒武鬥,巴不得鬥到傷痕累累,喝到酩酊大醉,然後昏沉入睡,熬過惶惶不可終日的時光。瞧得這般情況,不禁一愣,反覆琢磨慕容謙的說話,陷入尋思。
此時兩人來到一處折子戲台外,只見上百餘眾駐足圍觀,卻都是男子。岑凐好奇,湊前一看,原來台上站了幾個妖嬈嫵媚的女人,無不香肩外露,秀腿撩人,搔首弄姿,極是誘人。她們或翩然起舞,或作狀嬌羞,或可憐兮兮,只看得台下一眾男子垂涎三尺,獸性盈腮。
岑凐正自鄙視,瞥了一眼慕容謙,竟也像那群俗人望得目不轉睛,立時氣得跺腳,嗔道:「原來你跟這些好色淫賊也沒兩樣,還說甚麼散心,根本就情慾大發……」紅脹了臉,說不下去。
慕容謙奇道:「我和他們都有眼耳口鼻,還有那根話兒,當然跟他們一樣了。再者帶你出來見識,可不是散心麼?」
岑凐心裡自責起來,怒道:「該死!我怎會相信賊道,明明早知他就不是個好人!」但見四周的人眼睛骨溜溜的打量自己,被瞧得極不自然,雞皮疙瘩起來。
慕容謙倏地臉色一變,直眉瞪眼的道:「我特意帶你玩樂,卻反過來罵我?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
岑凐聽他語氣驟變,樣子駭人,不由得退後一步,背脊卻撞上硬物,回頭一看,竟是個獐頭鼠目的男子。那男子拿著酒葫蘆,腳步凌亂,已是微醉,淫笑道:「好俊的姑娘,要跟老子喝幾杯嗎?」
岑凐呸的一聲道:「走開!」說罷便要推開那人,豈料那人身子紋風不動。岑凐吃了一驚,那人卻攥緊岑凐搭在自己肩膀的手,道:「哪兒來的臭丫頭動手動腳?給我抓她回去服侍老子!」忽爾後面聚了一群人,連同慕容謙把三人圍著。
岑凐環顧四方,只見他們滿身濃毛,酒氣纏身,都是邋遢粗人,教人嫌惡。平時在樊樓哪會接觸這等俗人?心裡立時一慌,甩開那人的手,身子向慕容謙靠去。
慕容謙見狀不禁好笑,但能趁機護花,何樂而不為,便故意摟著岑凐的纖腰,道:「這丫頭是貧道的朋友,她入世未深,得罪這位大哥,不要見怪。」這時岑凐慌張失措,慕容謙手貼到腰來,反覺安心暖意,便不作反應。
那人卻似乎未知慕容謙身份,皺眉道:「道兄,平時我走在這條街上,也沒多少人敢頂撞老子,這丫頭卻是有眼不識泰山,無禮至極。好在看她生得標致,這樣吧,就讓她給老子陪一晚酒,那麼我們算是扯平了。」
慕容謙道:「未知兄台高姓大名?」
那人昂首道:「老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正是大名府『長街惡鬼』王佑山。」
慕容謙突然捧腹大笑,王佑山奇怪,道:「你笑甚麼?」
慕容謙笑得彎下腰來,幾乎斷氣,不斷咳嗽,王佑山不耐煩的道:「有甚麼好笑的?」
慕容謙挺起身子,仍是忍不住笑意,斷斷續續的道:「長街……惡……鬼,這是甚麼……破爛稱呼……哈哈……」
王佑山面如鐵色,一眾手下更是磨拳擦掌,再湊近前來。此時劍拔弩張,台下觀眾聞聲紛紛轉過頭來,如此一鬧,眾人都在注目慕容謙等人,台上引客見狀,也漸放緩手腳,靜息以待。
事實大名府內人心焦躁不安,加之尚武,鬧市中常有衝突,早是見怪不怪。然而這王佑山是這帶橫行的惡棍,各家店鋪都得給足面子,少惹為妙,相反兩人卻無人識得,不少人心中惻然,恐怕兩人都要遭殃。
慕容謙回復過來,一臉正容的道:「王兄,不是貧道不敬,只是這稱號真的難聽,貧道替你換一個好了。」打量一下王佑山的容貌,只見他雙目深陷,臉無血色,又是瘦削乾犒,顯然縱慾無度,道:「我看王兄外弱內虛,精氣衰敗,倒不如叫『長街病鬼』罷!」
王佑山三番四次受其言語所辱,心想若是眾目暌暌下被他佔便宜,自己還能在這裡混?已是忍無可忍,便要發作,卻聽得慕容謙叫道:「且慢!」陡地從後環抱岑凐,扶著她雙手握劍,道:「凐妹,誰欺負你,你就親手把他宰了吧。」驀地眼前黑影一閃,岑凐只覺手腕動了一動,鼻頭隨即濕潤,嗅得一陣血腥氣味,伸手一摸,指頭盡是血跡。凝眼前看,王佑山全身震顫望著地下,右手竟被直截斬了下來,手腕還兀自滴血,驚懼之際,撐大嘴巴,喊不出話來。
王佑山怎料得這道士武功如斯高強,還未及看清起勢,自己便已斷手,一眾手下眼見不敵,立時擁著王佑山,敗走長街。
慕容謙冷笑道:「怪就怪你不知好歹,惡鬼還來惹道士!」望了望岑凐,只見她眼神迷惘,便解釋道:「世間有很多這樣的壞人,他們都喜歡聚在這些風月之地,所以我常常特意來湊熱鬧,用他們出氣。」
岑凐聽畢思索片刻,只覺這人雖是喜怒無常,行逕乖僻,卻是有趣得很,心中竟然泛起異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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