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天的花火，飛將起來的時候，皖央瓊瓊的鼻兒，香潤的唇瓣，還有風攏起的烏溜的髮，彷彿就那樣窒息地定格了。她一雙眼角微墜的眼，在這時候愈發楚楚可憐，淚光泛著，好似有哪個負心人負了這二八年華的姑娘。
然而皖央是沒有郎君的，那唯一在她心上的，心裡卻未必有她，或許還已經有了別的姑娘。皖央自認她鵝卵樣的臉蛋，紅撲撲的酡顏，含羞撲朔的眼睫，在她的——或者他們的。她盼了那樣久——孤冷的小城，是她抬眼，別的女孩便要低下頭去的。平時她是一朵靜好的雛菊，然而當蕭祺審走過去時，她的祺審，她的太陽，便讓她又立刻綻放起來。他是她的光，而她是他的……皖央低下頭，眼前的煙花，統統綻放成了黯黯的塵埃。她烏亮的眼消沉下去。
皖央坐倚在窗臺邊，兩扇窗向外開著，像要擁抱月光，而她就坐在那不起眼的窗戶內側。樓下的人不曉得望不望得見她，然而那些留著髮辮的，留著洋髮型的，眼裡一致是紅綠交錯的花火。她眼睛裡容不得一顆塵埃，揉著生疼，何況那億億兆兆顆，飛漫著貼上他們的眼。紅色的眼珠，綠色的眼珠，千萬顆疼痛燒灼的眼！皖央身體微顫，搓了搓她瓷白的手臂，低眼，低得不能再低。
「小姐，天冷，進來取取暖吧。」正值喜慶的日子，丫頭玉禾沒有家可以回，便留在了嚴家府。她捧著一碗青花瓷碗，淡淡的糯米甜香向皖央吹來，又一路吹向了紅塵堆去了。
「包餡的？」皖央仍坐在窗臺邊，欲墜的眼尾睨向玉禾。她搖搖頭，將碗端著過來了，邊安慰似的道：「小姐還在想蕭家少爺嗎？蕭家離這兒雖有些距離，但小姐這兒的窗開了，那兒的若也開了，就怕連這煙塵也擋不住你們眉目間的情意呢。」玉禾寬慰說著，卻沒注意到皖央眉眼漸漸攀起一股不耐，在玉禾還想開口前，便伸手翻了那青花瓷碗。
清脆幾聲，碎片散了一地，滿地皆是不受待見的心，甜膩的白糖水，一顆顆紅白相間的圓糯糰子。湯圓灑了，服侍皖央幾年的玉禾嗚嗚咽咽的，腳踝被割傷了一道，不敢言語。「誰讓妳提起祺審的？」皖央悠悠抬起手，玉蔥的五指小幅小幅地晃著。她這些年來從沒對誰發怒過，但畢竟她現在需要一個缺口，一個情緒的出路，一個鬧的理由。然而來的偏是自己的丫頭玉禾。這也怪玉禾自己犯賤，偏提起蕭家這壺。
「小姐，是玉禾的不是……」玉禾懦懦縮縮的，但皖央卻又更看不慣了。「什麼不是？」皖央斜俾著她，見她一闔一翕的小唇抖著，喃喃：「玉禾不該提起……不該提起……」想必她是不敢再提起「蕭家」這字或蕭祺審的名，皖央冷笑一聲，轉身將半個身子都出窗臺，淡米色的織錦綉花旗袍下一條雪白的腿在三樓晃呀晃的。玉禾一見這光景，以為小姐意欲尋短，也不管她還在不在氣頭上，便跨出兩步想將皖央從那夜裡無盡的暗拉回。
就在指尖險些碰見那淡米時，皖央哼唧一聲：「收拾收拾，回去睡了吧。」玉禾一愣，沒敢再問下去，細細望了眼小姐的側顏，那安靜下垂的睫，覺得她八九不是尋短見，便靜靜收拾起這方雜亂，用抹布擦了一擦，急急退下了。皖央聽見房門關起來的聲音，白淨的腿仍是晃呀晃的，恍惚那輪玉色的月也不見那樣的白。她在這兒望見的月，是被紅綠煙花與瘴氣遮掩的月，就是不曉得從蕭家望來，他看到的是不是一樣？皖央總想著自己有天要嫁過去的，但他遲遲沒有表示，自己父親卻已經暗暗有了別的打算。
蕭祺審，蕭祺審，祺審……皖央欲墜的雙眼朦朧，煙花是絢爛韶年，餘燼是紮眼痛灼。她盼著與他在蕭家，或許另間他們共同買下的小小的洋房，用一巧得可愛的鍋子煮湯圓，兩個人只要一個鍋子，兩個湯匙：他餵給她一顆紅粉粉的，她便餵給他三顆白胖胖的。他們還可以相互在對方鼻上沾糖水，包括洋房的氣息，他們年輕的唇，都飄散著甜甜的氣味。這時他們靜默看著彼此，煙花的紅被風吹了進來，他們閉上雙眼，黏黏的嘴唇貼上對方的，再也不離開……皖央入迷的雙眼突然一瞇，喉嚨咕嗚一聲，笑哭了。
那樣甜蜜的氣息，殘留在這孤冷的小城的氣息。她流下了眼淚。
街上的人沒有一個注意到她，就像她是城裡的一縷幽魂，尋著前世的愛，於是在這孤冷裡度過千次元宵。她不要他們在意她，她不要長一雙欲墜的眼，她只要她的陽光。皖央的腿收回了窗臺，把自己蜷著，煙花放著放著，漫天的煙裡連月亮都不見，漫世的人裡連煙花都不見。她最終誰都沒找到。皖央哭著哭著，突然就又笑了。
蕭祺審不愛她，她早該覺悟。皖央淡米的旗袍衣角在風裡微微晃盪，她抬起眼，怎麼望，也望不見蕭家的宅子，也望不見她要的小小的洋房。然而就這一抬眼，那眼裡盈的水色，就讓整個小城的姑娘都低下了頭。她自認長了一張楚楚可憐的臉，但更欺人的是她荒誕的想像，她假想的羅曼蒂克——女人們嬌羞地低頭，男人們也低了頭，牽著自家的姑娘，回去他們的家——實際他們低眼是為了身邊的人，她抬眼為的卻是一場空無的愛戀，
元宵的街慢慢空蕩起來，自始至終她都執著蕭祺審會來嚴家府前尋她。那句「眾裏尋他千百度，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是她的一廂情願，是她的劫。皖央等著等著，雛菊花落，陽光，月光，人情，統統消失在無盡的夜色當中。
皖央垂下她欲墜的眼，將兩扇窗戶往內拉近。
恍恍惚惚之間，她與兩臂孤冷相擁成眠。16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WCRBbU3lrX
16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XnGofNNZcx
16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uY3mxBj0t2
我寫得好想吃湯圓啊啊！！！
ns 15.158.61.8da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