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完全暗了。
雪山的夜空似乎不帶任何多餘的色彩,沒有藍沒有紫,甚至連月光都無法穿透那片純粹的黑暗,給他們三人一點光明。
在拋下宮崎太宇,那個已經發瘋的男人之後,他們三人揹著四人的物品往山下走去。即使那個該死的傢伙帶他們上來時把路領得蜿蜒曲折,他們根本不知道他媽的原路在哪裡。
「如果趁天黑前,跟著原本的腳印往回走,應該可以回到有人煙的地方吧?」鴻田娟拉緊圍巾,對歇斯底里的他們提議道。
「對,對!我們現在就立刻下去。」修木源欣喜若狂抱住了她,瞥了眼天色,決定立即啟程。
雖然一開始方法還挺有用的,因為整天都沒有下雪,所以他們的雪印子都還留著。但不如人意的是,他們只往回跑了不出七分鐘,太陽便完全落下,整座山頭又變回伸手不見五指的樣貌。
而更糟的是,拿出手電筒照明的修木源看見地上除了靴子的鞋印,還有密密麻麻的狼的腳印。他把燈順著往那行腳印照,發現狼群竟是往山下去,而且還是大規模的遷徙。
彷彿山上有什麼讓牠們恐懼的事物?冒出的念頭使修木源起了雞皮疙瘩。他搖了搖頭,讓自己冷靜下來。
「我們還要下山嗎?」北采玲葉攏了攏頸上的紫色圍巾,怯生生挽住修木源的手臂,無視身後正拿著對講機測試的正牌女友,親暱往他身上靠。「待在這裡會被冷死吧?」
「下山會遇到狼群。」修木源把手電筒往周圍照,但除了白雪跟幾棵完全沒有地標性的雪松之外再無其他。「他媽的,當初就不該聽那傢伙的話……」
像是想到什麼,修木源回頭看向女友,「小娟!妳有收到訊號了嗎?」他看著眉頭緊緊糾結在一起的鴻田娟,不由自主產生一股厭躁感。
「沒,沒有。」發現男友在叫自己,鴻田娟連忙抬頭看向他。視線停留在倚靠於他身邊的女人時,稍微停頓一下,歛下眸子繼續調整對講機。「我再繼續測試吧,有消息會跟你們講的。」
「嗯,知道了。」冷瞥了眼畏畏縮縮的鴻田娟,那股煩膩的感覺如雪球越滾越大;修木源扭回頭,伸手攬住了北采玲葉的腰際。說實話,他早就肖想她很久了,不管是身材還是個性,北采玲葉都比鴻田娟還要跟自己合拍。
不過是礙於宮崎太宇曾是他兄弟,所以才一直沒有出手罷了。
修木源冷笑一聲,把懷裡溫暖的她又攬緊一些,不再理會身後的女友。
而他身後的鴻田娟早已抬起頭,默默看著修木源跟北采玲葉卿卿我我的畫面,本來壓下的這座雪山所帶給她的不適感,似乎又因為這個畫面而從她的胃底翻湧了起來。
即使修木源的為人再怎麼差,鴻田娟還是相信他會心回意轉。
……
雪松較為繁密的一處地方,三人正擠在一起相互取暖。
自從天色暗下來後,雪山的氣溫開始驟降,而且似乎到現在都沒有要停的趨勢。他們緊緊依偎彼此,冷空氣把他們的鼻子凍傷,肢體僵硬得難以活動。嘴巴呵出的白霧似乎成了他們還活著的唯一證明。
「源……能不能再讓我吃一口巧克力?」鴻田娟輕聲問道,被凍得沙啞的聲音飄渺於風中,幾乎無法被聽見。修木源故意不理會,她只能再加大音量問一次。沒辦法,她真的好疲憊,感覺隨時都會倒下。
修木源轉過頭,發紅的眼讓鴻田娟忍不住往後縮了縮,「妳剛才不是吃過了嗎?憑什麼我們要因為妳的自私,而把食物分給一個不知好歹的傢伙?」他瞪著金魚般欲凸出的眼,聲音狠戾,緊攥著手裡的巧克力棒。
「可是我真的……」鴻田娟瑟縮著開口,但看見他的神情跟北采玲葉嗤之以鼻的目光,還是妥協低下了頭,「我知道了。」低頭,繼續尋找對講機的訊號。
他們三人不停打著顫,對講機傳來的沙沙聲令他們感到焦慮不安。風漸漸大了起來,鴻田娟心裡那股不祥亦然增強,蕭颯的風聲吹在山裡頭,遙遠的山谷傳來鬼般的鳴嚎。
時間來到晚上十一點,修木源突然站起身說要去上廁所;北采瞟了眼懦弱的鴻田娟,也跟上他的腳步離開。鴻田娟在他們臨走前看到修木源把什麼給塞到了自己口袋,金色的塑膠光澤一看便知道是他們不讓自己吃的巧克力棒。
鴻田娟守著裝備,把櫻粉圍巾往口鼻拉了拉,露出一雙悲傷的眼睛。
而另一邊的雪地,風雪明顯大了起來,修木源蹲在雪堆邊瑟縮脖子,把兜裡所藏的巧克力棒揣出來。似隻黑色的烏鴉,他面上的笑容藏不住貪婪,準備大口咬下剩下的那半截——
「源,你在做什麼?」
身後倏忽傳來的聲音令修木源頓一下,不動聲色把巧克力棒藏入自己的口袋。「沒做什麼,就上個廁所而已……妳怎麼跟來了?」修木源乾笑著回過頭,歛下眼底的不滿。
「哦,我還以為你要偷吃巧克力呢。」北采笑盈盈走到他的面前,像是沒有察覺到他神色一僵地繼續說道:「畢竟那可是大家的共同糧食。」
「哈,我怎麼可能會是那樣的人?」乾笑幾聲,修木源把手插在口袋裡,想要往回走時卻被北采給拉住手臂。
「等等嘛,你真的不想偷吃?」北采挑高眉梢,上挑的眼尾帶著幾分嫵媚。「小娟可是還在那裡待著呢,你真的不想試試……」北采微微上揚的語調被風吹得散去,挑逗的意味卻縈繞在他倆周圍。
修木源微愣,旋即低笑起來,「玲葉,妳比我想得還主動。」沒想到她會這麼快就把自己送上來。愈烈的風雪撲打於身上,但他們注視著彼此而毫不在意,眼裡幾乎要迸發出激烈的火花。
修木源正想要吻下去時,餘光裡卻飄過幾縷從北采圍巾裡竄出的髮絲,他抬起頭,驚見此時的北采玲葉竟快速化成了詭異的面貌——黑髮褪成泛著冷光的銀色、雙眼眼尾上挑、肌膚似雪蒼白,而那厚重的衣物竟變成了日本傳統的白色和服!
修木源呆滯幾秒,呼吸像是風般急促了起來,直到對方的雙眼睜開,那雙銀白色的雪眸戲謔盯著自己,他方才大叫起來:
「雪、雪女啊啊啊!」幾乎是連滾帶爬,身後的雪女尖聲大笑起來,即使修木源奔跑回本來駐紮的地方,那陣能使人瘋狂的尖笑仍能被風挾帶,傳到無所不在的地方。
「……源,你在做什麼?」鴻田娟抬起低垂的頭,恍惚裡看見自己男友正發瘋似地整理起自己的背包。往背上一甩,修木源絲毫不理會她便往山下跑了起來。
「源、修木源!你要去哪裡——」鴻田娟大聲呼喊著,卻只能看著他的背影愈來愈遠,自己的雙腿卻被凍得難以行動,只能勉強起身,乾巴巴望著他。
但跑得跌跌撞撞的修木源,此時全然聽不見鴻田娟的聲音。他只能聽到耳邊的雪女尖笑,彷彿在嘲笑他背棄自己的兄弟、拋棄自己的愛人、而一場空的結果便是即將到來的死亡……修木源用力甩了甩頭,想要讓自己保持清醒,忽略那可怕不止的笑聲。
「啊啊啊啊!」他突然一叫,一個突出的小雪堆讓他往前翻倒,一連滾了好幾個跟斗方才停下。修木源低低喘了幾口氣,胸口傳來的悶窒感令他難以呼吸。耳邊的風聲與她的尖笑似乎都在嘲笑他的無能。
修木源撐著手臂起身,往前看去時卻不由一愣。
就在下坡不遠處,還沒有被雪完全掩蓋的地方,竟有一處由中心往兩邊下斜的木頭屋頂!修木源登即起身,瞇著眼確定自己沒看錯,跌撞往那裡跑了起來。
跑得越近,他的肺部便風雪給凍得越痛,但很慶幸的是木屋比他所預想的近,在他兩眼發黑前就已經到達。「咿呀——」修木源立刻推開門,把門內的門栓封起,無力貼在門板上喘氣。
「得、得救了……」
室內比外頭好多了。雖然一片黑暗,但他收拾背包時有把露營燈帶上,往背包裡盲摸一翻,修木源成功翻到露營燈,立刻把燈打開。木屋裡的一隅登時亮起微弱的橘光。
修木源提著燈巡視,發現這裡實在簡陋得可憐,除了一把不知道用來幹嘛的斧頭以外,竟然什麼都沒有!低低罵了一聲,修木源靠坐在角落裡,說服自己至少這裡很溫暖,而且不用聽到雪女的聲音。
「叩叩叩叩叩!」門外一串急促的敲門聲響起,修木源警鈴乍響。抱著斧頭,害怕是雪女的他悄悄走到門邊,聽見對面傳來鴻田娟大聲呼救的聲音後鬆了一口氣,但很快又緊戒起來。
「源!修木源!拜託你快點讓我進去!剛剛我遇到雪女,好不容易才……」
「我憑什麼相信妳不是雪女變的?」修木源直直打斷她的話:「既然雪女可以化作北采玲葉,那我是要怎麼相信妳不是雪女!」他高聲駁斥,即使他相信對面的鴻田娟是真的,他也不願意無故放她進來。
說不定她在外面被狼咬死了自己還能分一杯羹!
「反正我不可能放妳進來!」撂下狠話的修木源貼著門,縮了縮脖子,打算就這麼入睡。然而不斷傳來的雜訊與人聲卻讓他難以入睡——鴻田娟在調對講機嗎?該死,他當時怎麼就忘了把對講機也拿走。
「源,對講機好像有人的聲音傳來!」鴻田娟焦急往裡面喊,修木源內心掙扎幾下,還是滿不情願拉起了門栓讓她進來。「謝、謝謝……」鴻田娟立刻竄了進來,紫色圍巾、大衣跟眼睫毛都覆上霜雪,看起來格外可憐。
「把外衣脫下,都是雪了吧。」修木源瞥了眼感激涕零的她,拿起對講機往耳邊聽。不過聽起來仍只有一陣雜訊,剛才的人聲呢?總不會是鴻田娟自己捏嗓子裝的吧?如果是這樣,他絕對會把鴻田娟給趕出小屋。
「剛才妳不是說有人聲?」他瞟向脫下外衣的她,眼底帶著質疑。
「真的有啊,我、我再調看看。」鴻田娟慌忙上前,側著耳朵調整著無線電的頻率,直到快五分鐘過去,聽似無盡的雜訊終於探出了點人的聲音。
「拜託、拜託妳放過我吧。」
「求求妳不要過來啊啊啊!」
毫無條理的大叫一時環繞在木屋裡頭,痛苦的聲音迴盪,讓修木源緊緊擰起眉毛——太像了,為什麼對方的聲音跟自己這麼他媽的像——突然一聲奇怪的巨響衝出,他忍著直接把對講機掛掉的衝動,湊過去問對方:
「你是誰?是在這附近的居民嗎?我們是北峰上的登山客,現在……」
然而,還未等修木源問完話,對方又瘋狂叫了起來,這次比先前還要再更歇斯底里:「修、修木源!我告訴你,你現在立刻把她趕——」聲音像是正在回暖的冰湖一樣,停止,而後在他們都無法預料的瞬間猛然發出刺耳的巨響。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修木源跟鴻田娟猛地摀住了耳朵,太過淒厲的尖叫聲不絕於耳,他們甚至能看到露營燈被聲音給震得隱隱搖晃。直到有什麼硬物直敲在什麼物體上,那令人難熬的嘶吼終於消停,木屋一時恢復了原先的平靜,僅有窗外風雪蕭瑟。
鴻田娟與修木源面面相覷,前者唯唯諾諾開口:「他叫了你的名字嗎?而且剛剛的聲音,怎麼這麼像你?」這問題似乎正中修木源的心思,他的眼憤怒抬起,剛想質問她問這什麼不吉利的話,對講機卻又再次響了起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這次是修木源一輩子都不會忘記的笑聲,尖銳詭異的聲音不停迴盪,修木源的眼睛陡然發紅,拿起被丟到角落的對講機,發瘋似地往地上摔去。
「砰!」
「砰!」
「砰!」
連續往地板用力砸了三下,對講機終於被砸到剩下半台,另一半的零件四處飛濺,但雪女的聲音總算停了下來。修木源粗喘著氣倚在門邊,無力瞪著散落一地的殘骸。
完了,都完了。他把對講機都摔毀了,那他們還怎麼找人求助?
看到男友垂頭喪氣,鴻田娟小心依偎到他身邊,見修木源沒有反對,便靠在他的懷裡輕聲安慰:「沒事的、沒事的。等到暴風雪停了,我們就立刻下山找人幫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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