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挑：〈《狂亂文字》米照庚糞門缺巨 2023-05〉12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tT7zdyrBHX
對於室友阿猴來說，「丟棄」，是一種巨大的缺失。
這可能要從我們大一新生報到時的初識開始說起，可能要從同居三天後發現他把每個垃圾都堆在床頭開始說起，也可能要直接從他的童年開始挖掘起。雖然我也很想要知道阿猴為什麼會有囤積癖，但即使我們是死黨，我對他的熟悉卻僅限於這短暫的幾個月；我對他過去的認識，可以說是無比空洞的。
如果阿猴會把薯片的袋子刷乾淨、晾乾，再塞進他的櫃子裡的話，我沒什麼話好說；可他偏不，他偏要執拗地反駁我，義正嚴辭地說那會丟棄了裡頭的油渣，而他想要保留的是一個完整的過去——這種鬼話誰聽得進？反正身為他室友，共同承擔著各種蟑螂鼠類的我，是絕對聽不進去的。
所以趁著一個晴朗無風的日子，我把他積累了大半年的垃圾全清了，床鋪重新變得白白淨淨，就連阿猴回來時都反覆開關門兩次，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問，我的東西呢？我涼涼地回答他：噢你說那些垃圾啊，幫你全部清理掉了啊，不用太感謝我兄弟。
接著阿猴先是站在原地，頭低低的，不知道表情怎麼樣，但下一刻他就像是摔角擂台上的職業選手，而我一個連業餘都稱不上的三流則從上鋪被扯落下來，任由每一拳都實實在在地打在身體上。後來我被送了急診，因為臟器出血還動了個小手術，所幸後來無恙，我跟阿猴的友誼也在他送來一束鮮花跟遊戲機後恢復如初。
阿猴這次跟我說清楚了，要他跑腿還是讓他幫我要妹子的IG都隨意，但唯一的底線就是別動他那些寶貝垃圾。我一想到那臭到隔壁都跑來投訴的臭味，又想到各種昆蟲橫行被褥的畫面，立刻告訴他我真的做不到，阿猴沉吟半晌，才妥協會用更理智的方式去保存那些「過往」。
「你有沒有考慮過，篩選一下『過去』啊？」我飲著流食，抬頭問他。
「什麼意思？」阿猴疑惑道。
「就是，把跟薯片捲心酥的回憶淘汰掉，只留下那些真正重要的。」我思考著，說道：「像是——」
「像是？」阿猴微微挑起了眉毛。
「像是你送給校花結果被拒絕的花吧，做成乾燥花挺不錯的。」提起阿猴的傷心往事，見他忿忿地又要打我，我唉呦一聲捂住了自己受傷的地方，低低笑了起來。「我是認真幫你出主意，要把每一個東西都保存下來是不可能的，就像你給垃圾打的形容：『跟回憶一樣。』」
「我懂你的意思。」阿猴略略垂著眼，輕輕說著：「但就是因為知道不能每個回憶都保存完整，我才會拚了命地用自己的方式去把它留下來。我不願意『丟棄』任何一個能勾起我記憶的東西。」
「兄弟你想反了。」我望著醫院有些斑駁的蒼白天花板，開口道：「就是因為不可能記下所有事情，所以那些努力想卻想不起來的，或者拚了命想要一輩子不忘記的，才顯得彌足珍貴。」
「就像一粒米嗎？」阿猴突然問了句不著邊際的話。
「什麼意思？」
「就像一粒無意間被黏在我們嘴邊的飯粒。」阿猴兀自說著：「大家從來都不會注意到那些太過細微的事情，至少當事人不會；直到有個人出聲提醒他，他摸摸嘴角，才會注意到這粒米的存在。」說到這，阿猴的表情變得有點感傷。「很多人都選擇把它重新嚥下，回味它微微甜的米飯香；但也有很多人會拿面紙把它擦掉，這些人從此錯過了那股味道。」
「但是，你知道嗎？我跟些人都不一樣。」阿猴抬起眼睛，真摯的看著我。「我不會吃掉也不會丟掉那顆飯粒，我會把它收好，保存起來。有天我再次看到它時，我會想起曾經有誰提醒了我，我們又在這場飯局聊了些什麼。」
「但事實是，時間還是在走，回憶不斷更新，當你囤積了太多過往，它們只會拖累你而已。」見阿猴準備要開口，我急忙接著說：「我知道你會說：不是每件事都是累贅。我懂你的意思，但是如果你每件事都想保留，那你就會搞混『累贅』跟真正值得回憶的『珍貴的事情』。其實，如果真的重要的話，你甚至不用留下垃圾包裝就時不時會想起來，並且會心一笑了。」
阿猴沒有再說話，我也沒有。我們共同待在病房裡，蒼白得有些病態的天花板有隻小蟲緩慢爬，當我的視線跟隨它從角落爬到正中央時，阿猴很輕很輕地說了句：或許你是對的。我沒有回答，阿猴也沉默下來，兩天後出院回到寢室時，我卻看見各種食物殘渣已經被清乾淨了。
「你這算是把米飯嚥下還是擦掉？」我低頭問正躺在下鋪的他。
「擦掉啊。」阿猴專注地看著他的手機，理所當然地回答道：「你說得對，大腦會自己篩選那些珍貴的回憶。留得住的自然會留下，而留不住的，就算強迫自己用極端的方式抓住它，也一樣無法留住。」
「嗯，畢竟垃圾不只跟回憶一樣，還跟你和校花的愛情一樣。」我說完後作勢要跑，但出乎意料的是阿猴這次沒再想打我，而是從手機的藍光中抬起眼，露齒笑了起來。
「這點你說的也是對的，只是我沒有照著你說的把那束花做成乾燥花，我直接丟了。」阿猴說：「現在它大概躺在垃圾場裡的垃圾堆底層，成為了最微不足道的垃圾之一。」
「這樣啊。」悠悠爬上了上鋪，好久不見的清新氣味給人一點陌生的感覺。
「那也挺好的呢。」閉起雙眼後，垃圾不見，取而代之的是更清晰重要的回憶湧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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