摻染紫與橙光的晚雲,自我頭頂飄過去時,與白芒花那一岸人家的煙相融在了一起。從這一岸看起來,有種不可說破的神聖感。像取一個名,自腦海聲索一個字彙,去補充、註解一幅神般的畫。
一張寫生紙從彼岸那個坐了好久的長髮畫家手裡被風帶走,在空中繞了幾個圈,畫家開了幾會兒嗓,捉弄般地那紙就掉到水裡去了。平凡的我彷彿也有了魚的視角,那幾不可聞的石墨慢慢暈到或許會逕流成我們飲用水的河,散開來,從那張簡筆的素描。看起來畫了五分鐘,但下筆前的思索仍不可計。
「妳在發什麼呆?」聊天的朋友們像是終於發現了我,發現一隻躲在林蔭間、樹枝的縫隙裡乘涼的貓,於是以好奇的眼光打量。我望回去,覺得她們的臉與還未褪去的炊煙相融。
「在看對面,有個畫家紙掉河裡了。」
「啊?那也太慘了吧。」一個有在經營繪帳的朋友難過說道,彷彿丟畫的是她。我搖搖頭,指向那張逐漸下沉的紙張,說:那圖剛畫五分鐘。朋友立即恢復成一副那就沒關係了的模樣。
不知道是不是紙張承載了太多靈感與情緒,那紙很快就軟軟地沉下去了。畫家臉皺在一起,悲傷地跪在岸邊伸直了手,想要撈回那張三米半遠的畫紙,但當然沒有成功。夕陽灑在他身上,和點點漣漪的河身上,像一齣被風拆散的苦命鴛鴦。更像一部史詩,壯麗如高貴的悲劇。
望著飛鳥漸漸遠去,炊煙漸漸散去,畫家垂頭回到他寫生的原地,我突然有種世界就是這樣的感覺。我可以說是世界就是這樣,但找不到一個詞窮及世界的全貌。我甚至不知道什麼是世界,世界有多遠。
「妳們覺得……」走在後面的我小聲地開口,聽見她們聊著該買哪牌睫毛膏的話題,突然覺得自己好不妥,像是被排外的族群,又像自成的世界一角。我閉上嘴,慢慢地跟丟她們,慢慢地她們找不到我。
我越過小徑,走過馬路,最後到一間便利商店停下,猶豫後進去了。一如既往地那聲歡迎光臨與茶葉蛋的氣息,讓我有了世界就是這樣的無力感。我夾了一顆溫暖的茶葉蛋上了二樓,坐到靠窗那個位置,而後以那顆被茶香滲入、穿透過外殼甚至內在的,獨立的卵。
我想像,一個小小的、禿禿濕濕的頭把外殼頂破,卵的痕跡像晚雲那樣不規則而美麗。然後那個美麗的生命從內裡,他曾被侵透過的窄小住宅離開,浸滿茶味的小雞站在我的雙手,發出生命第一聲尖鳴。好像一個名字,從被書香入侵過的腦裡衝出,而後為某些物事下註解。不同的是,小雞的註解是他活下來的證明,人們的註解是為了賦予他人意義。
不過當然,茶葉蛋再也孵不出小雞。那條河川也再也不會浮出那張畫。
於是我望著窗外,期待遠方的她們發現少一人,會匆匆尋找起她。
那個失落的名。
……
(把散文當小說在編寫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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