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文集 - 香（創挑）

　　一柱柱細細的香，或直或斜地立在香爐內，裊裊的白煙向上飄去，帶著信徒小小的願景與虔誠的信念。

　　「那翳入天聽的煙，便是人與神的連結。」廟公總是這麼說。

　　廟裡的氛圍總是令阿連昏昏欲睡，身為廟公的小孫子，他偶爾會幫忙顧廟，但說來也只是靠坐在門邊，以那縈繞的味道作安眠劑，悄悄入夢。

　　有次阿連的視野變得昏昏的，門口斜映而入的陽光灑落在紅褐色的地上，還有他半夢的眼睛裡，顯得愈發不真實。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在作夢呢，還是只是頭昏而已，但這時都會有個高大的人影走入，背著陽光。

　　香的味道在這時候會變得特別的重。大概是李嬸帶著她的孩子們一齊來上香了，她是最虔誠的一個，所以香的味道也會更重吧，阿連想。那股味道從幽幽成了像是有形的什麼，往他的方向攏去，陽光也因此看不見了，只留下一片隱隱發著光澤的黑色。

　　「輸的就去偷摸一下！」隔壁家的小陶跟他玩黑白猜，指著那尊神說道。阿連知道這樣很不尊敬的，尤其對方還是歷史上著名的武神；但他還是跟他玩了起來。結果，他輸了，得繞過紅繩偷摸一把神像。

　　阿連覺得視野裡晃盪的光澤，有點像是那尊神像的鎧甲。

　　真是作夢吧，阿連不自覺笑了下，昏昏的，覺得自己的聯想力有些強大。

　　然而，隨著那身影俯下身來，一股熱熱的氣息噴灑在他的臉上，甚至還有刺癢的觸感刮過阿連的鼻子，最後停在他的胸口處，隨著風，飄呀飄的。

　　「不是夢？是夢？」

　　阿連有點兒慌了，以為是祂來懲罰自己，想要掙扎，卻發現自己的身體沉沉的、眼皮也是。僅有三柱香的空間可以睜眼，視野愈發模糊。而正當阿連緊張的時候，祂像是也注意到了，離開了一段距離，轉身走向對面。

　　鬆了口氣，阿連連忙在心裡責罵阿陶，要自己跟他玩這什麼遊戲啊？同時也趕緊在心裡跟對方道歉，希望求得原諒，也希望祂不要跟自己爺爺告狀。

　　「請祢大發慈悲原諒我吧，我下次不敢了、不敢了。」阿連諾諾喃著，感到那陣白色的香煙裊裊地飄去，又裊裊地飄回，留在了他的眼前，陽光裡。

　　或許李嬸繞了比較遠的路後又繞了回來，阿連感到那氣味重了起來，魁武的身影慢慢朝自己走來。這次阿連看得比較清楚了，那把偃月狀、爺爺總是笑他舉不起來的那把長刀，正穩穩地握在祂的手裡。而另一手，祂的臂彎曲，一條被子掛在其間。

　　那是他家的被子，阿連認得。

　　可是為什麼會在這呢？他家離廟可是有十公里遠。

　　祂緩緩走來，這次阿連沒有那麼害怕了，知道祂不會傷他。何況他們都是農曆六月二十四生日呢。祂會保護好他的，阿連想到爺爺偶爾會這麼說。

　　「祢要做什麼？」阿連在心裡默念，隱隱感到對方的一把鬍子又擦過他的鼻子，一股溫暖驀地覆蓋在自己身上。有點紅紅的，阿連看著對方因為背陽而看不清的臉，默默想道。

　　「睡吧。」

　　一道低沉的聲音傳來，同時伴著兩塊木頭落在地上的清響，阿連思緒有一瞬間清明起來，卻又不知道為什麼，立刻又陷入深深的睡意之中，雙眼被迫閉了起來。

　　「唉唷，聖筊了欸！」最後一句他聽到的話。

　　……

　　「阿連？」

　　「阿連。」

　　「阿連！」

　　蒼老的聲音帶著勁道，阿連幾乎立刻要跳起來，被嚇得渾身震了一下。他慌忙睜開眼，看見的是正插著腰，有些可怕的爺爺，還有背景的夕陽。

　　「啊我叫你顧廟你就是這樣顧的齁？」

　　「爺、爺爺？」阿連手足無措地想起身，一條被子卻因此而被抖落，米白色的小被子在紅褐地板上格外的顯眼。阿連的爺爺往下瞄了眼，立刻問了：

　　「祂來幫你蓋被子喔？」說著面上不那麼嚴肅了。「看來是你把廟顧得太差了，都在睡覺啦，所以祂看不下去，自己來了。」

　　阿連聽著，腦袋比較沒那麼混沌了，便也想起了那一個夢。濃密的鬍子、紅色的臉孔、魁武的身材與長刀……阿連連忙問道：「那是真的？」

　　阿連的爺爺頓了下，笑道：「阿你被子不是都掉在那了？不是祂蓋的，難不成還是我給你蓋的不成！我告訴你啊，我沒給你懲罰你就要偷笑了。」

　　「……什麼意思？」阿連搔搔後腦。

　　阿連的爺爺笑了一下，旋即捏著他的耳朵讓他一路唉到神像面前。

　　「還不快給我道歉！臭小子。」

　　阿連悻悻然地跪到地上，被吼得耳朵有些發疼，轉頭看向爺爺，立刻被瞪了一眼，只好低下頭低聲喃念起來。

　　而就在這時候，餘光閃過了一抹身影，是李嬸與她的孩子。他們每人舉著一束香煙，頂端燒得紅亮亮的，白煙正自那裡飄出。阿連悄悄抬眼看向香爐，煙裊裊地翳入天聽。香的味道，也在這時漸濃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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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創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