葬禮上,穿著黑色的每一個人都長著同一張臉。悲傷的臉。
但是跟往常一樣,沒有人認他這個私生子,包括臨走前的父親,最後也沒有留過一句道歉給他。他只得站在遠方的青丘上,望著父親的葬禮緩緩進行。
戚舷記得母親在世時,因為走投無路,不得已帶著六歲的自己找到父親,然後父親罵了他野種。聽不懂意思的他聽懂了語氣,在許多人面前大哭起來,換來了父親罵的一句沒有家教。所以今日戚舷沒有家教地穿了一身紅衣,酒紅色的西裝穿在他身上,就像不合時宜的標籤黏在了他誕生的那一天,同樣使他的父親或母親討厭。即使人都已經不在。
戚舷記得自己曾經偷偷爬牆進了父親的花圃裡,透過一扇窗看見了父親的書房,裡頭養著一水缸的透明水母,在幽藍燈光的照射下韻律地飄游著。到現在戚舷還是不懂,為什麼父親寧願養一缸水母,也不願意養自己。但父親現在死了,盛大的葬禮行進,他眼前的天空好像又出現了那些水母。
灰濛濛的天空裡,從地平線的那端開始,一隻隻透明水母密集地穿透過天幕,朝著父親葬禮的方向優游而來。戚舷希望自己也是其中一隻,至少這樣可以得到父親的疼愛,或者去到現場告訴父親:沒有你的日子我過得很好。
很好,但是多好呢?戚舷看看雨像要落下的灰色天空,撐起酒紅色的傘。這把傘不像八歲時撐的那一把,傘面完整,沒有雨點可以直接穿透並擊打到他身上,讓他染上一場大病。沒有父親的戚舷過得很好,那種不被認可的疑惑與掙扎並沒有持續太多年。直到他等到了今天。
傘剛剛撐開,雨便落了下來。
父親的葬禮頓時亂成一團,有的人急忙拿起防水布準備支起一個避雨的地方,像極他母親的模樣。試圖用一份破綻百出的愛,支起一個家。戚舷面無表情地望著遠方父親的棺材,那裡頭便是他恨了許多年的人。嘴角,眼角都微微動容,想露出一個快意的表情,但戚舷已經習慣什麼情緒都沒有。
隨著「啪搭、啪搭」的兩聲,天空的雨突然大了起來。戚舷微微抬眼看向大傘,落在上頭的東西突然有了重量,每一下都幾乎要讓傘破掉。戚舷再低下頭,落在地上的不再是雨了,而是一隻隻小小的水母,跟父親書房裡的一樣。
戚舷望著葬禮,棚子已經架好,水母打在上頭時,雖然因父親的死悲傷,但每個人都臉色平靜。戚舷心裡不禁產生了巨大的落差:為什麼他們的傘與我的傘不一樣,為什麼破掉的永遠是我?當戚舷心裡產生了這樣的疑惑,他的傘便在下一刻破了。
水母雨大量地打在了他的臉上,他的酒紅色西裝。戚舷不甘地望著緩緩從葬禮的方向升起的那縷幽影,輪廓正是他老去的父親。父親與自己對望,但沒有說話,只是在水母的聚攏間,慢慢地消散在天幕裡。
漸漸,雨也停了,葬禮繼續舉行。戚舷不再等,轉身回到屬於他的地方。
葬禮平和地舉行著,而遠方的青丘上,立著八歲男孩與他母親的墓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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