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玫瑰太野了。
我不知道她為什麼而生,是綻放最燦冶的色彩,抑或是吐露清晨第一縷芳香。但不管怎麼說,她所嶄露出的野性都深深的吸引住了我。
她不喜歡雨天。所以冬陽會為她撥開雲層,暖烘烘地曬著她的肌膚,連同身旁的其他花草。她不喜歡孤獨的夜,所以夏的晚風會輕輕吹拂,在她耳邊低訴那些我聽不懂的情愫。
這不是任性,是野蠻。她用自己的方式而活。
在每一個早晨,迎接我的都是她那股濃烈而獨立的花香。玫瑰總是不屑與其他花的清香融合,「我沒理由做朵凡花。」我想那是她對茉莉說的話。
偶爾我會想像如果她與我住的是歐洲的城堡,那我便能被第一縷朝陽──噢不,迎接我的只能是玫瑰的芳馥──或者那股郁香給喚醒,然後走向窗戶,用我承載期待的雙臂推開窗,柔情地垂眸凝望她沾點初露的曼妙身姿。
但若是她知道我的想像是來自於童話,我想玫瑰也會對我輕嗤一聲。畢竟她扎根的是泥,不是紅塵。
「玫瑰啊玫瑰,妳是否聽得懂我說的話?」亂花迷人眼,有時也會迷了我的理性,因而跪倚在她的身前,儼然是中古世紀為求對公主凝膚的一吻,而單膝跪在大理石地的騎士。
此時的風會微微的將玫瑰的身子給吹得曳晃,但就在下一個剎那,她又便會似什麼都沒說一樣地筆挺立在花盆上。我知道,那是風在戲弄她說話。因為玫瑰不會輕易回答。
玫瑰的家鄉是外公家的田地。他們那一代人以種植花卉為生,自然也就落不得玫瑰這種尤受青睞的植株了。她是大片玫瑰花叢裡的其中一株,花莖長得矮矮小小的,甚至有些雜沓,但我一看便知道,她並不像其他玫瑰──她不是生而為別人的。
「我不想當朵凡花。」那是她對我說的話。
所以我在一個心血來潮的午後,「玫瑰啊玫瑰,妳是否願意跟我回家?」在風的戲弄下,將她帶回了家。
而當我捧著她的時候,我能夠感受到她在泥壤之中的脈動,隱隱的傳入我的掌心之中。玫瑰有時很冷酷,但卻並不吝於分享她生命的喜悅。她會盡情的蔓長著觸感粗糙的綠葉,也會在她愉悅時舒展自己嫩而倔的花莖──只在她愉悅的時候。
玫瑰的身軀上長了三兩根的刺,我就曾經被她鋒銳的棘刺給刺傷過。就像高塔裡的公主,我的指頭被刺出一顆顆瑪瑙般瑰麗的血色寶石,在不解的驚聲中陷入惱怒的沉眠,卻沒人來解救我。因為玫瑰與風都不願作答,為什麼要背叛。
我曾經因此而感到不可理喻的憤怒,便忘卻自己的無禮在先,遷怒於她,幾天都不給她澆水。然而這對於我來說,心靈並沒有受到彌補。
因為玫瑰仍舊是直挺挺的,野蠻的生長在那兒。
花瓣妖冶的紅色刺痛著我的眼,皎潔的月光越過雲層與窗臺的鐵柵子灑落在她不屈的身上,我不禁看得入了神,卻也不忍的為自己的原罪與她的不坦誠黯然神傷。
這場短暫的冷戰的結束,是在一個再普通不過的早晨,她以晨露沐浴全身的早晨。我仍舊是多撇了她一眼,然而就這一眼,我已經屈服在她熾熱灼華的紅禮裙之下。
「我可不是朵凡花。」她高傲的微笑。
我無奈的勾起一抹笑回應,用裹著OK繃的手拿起了花灑,讓沁涼的流水點點滴滴的浸潤她的肌膚與身下的泥壤。
大概就是她教會了我什麼叫「野」的,而且在展露野性的本能之餘,也展現出她的不屈。
某年的一場盛夏,炎炎的溽暑使我忘卻了遠方海域四伏的危機,也正悄然向我們這裡攏靠。她或許意料到了?我不了解植株,但卻熟諳她從未懼怕這點。
新聞臺寫著大大的「颱風」、「今晚」、「恐轉強」的字眼,然而我很華麗的錯過了。而就在當晚入夢之餘,狂風呼嘯著襲打每一戶人家的門窗、大雨滂沱著抨擊每一吋紅磚的屋瓦。
我從夢裡褪去,回歸現實時便立即想起了仍在陽臺的花草。我急忙套上了隨意一件輕薄的外套,打開了連接著外頭風雨交加的夜晚的門,豆大的雨珠霎時落在了我的臉龐,雨水趁勢而入,我卻來不及多想,抱著玫瑰與其他被叛逆的風摔倒在地的盆栽,衝著放回了屋內。如此幾個來回,我的衣衫早已濕透,甚至肌膚隱隱傳來了雨打的疼痛。
我瞧見了她被風雨侵襲的模樣,我知道她不喜歡同情的目光,便以驚詫的眼神面對她。也可以說是,我只來得及驚詫。
「玫瑰啊玫瑰,妳醒醒可好?」這回沒有風替她作答,但她被打落得只剩兩三朵的花瓣仍隱隱晃動。我確定那不是恐懼,也不會是回答,只會是她在一場無端的惡夢裡的最後一聲夢囈。
「我仍然不是朵凡花。」她說。
而事實也證明了如此。玫瑰不喜歡雨天,隔天太陽便撥開雲層,讓雨不只有雨,還有暖暖的陽光照耀著她殘破卻不服輸的身軀。
這個夏天大概也就這樣過了。有一地的花瓣,雨後的玫瑰香,也有為補償玫瑰而編織的一道道虹光。
在下一場季節輪替時,有一個小小的花苞從她已經從恢復筆挺的花莖上悄然竄出。這回我更小心的呵護她了,只是她似乎仍舊是能長才長、想長才長,再怎麼去照顧她也一貫只是照著自己的速度去生長的,並不會因為別人對自己特別照顧而因此對別人的要求妥協。
秋天的玫瑰仍然是矮矮小小的,只有花開得特別大特別好,整個陽台、房間都被浸在她獨有的芬芳。我特別喜歡這時節的花香,「秋天」、「玫瑰」,這兩個詞彙都擁有我所情有獨鍾的意象。畢竟比起「落楓」、「蕭瑟」,我果然還是比較喜歡她不顧任何時節,所散發出來的野性的味道。
她不在乎秋天,也因此秋天能凸顯出她的桀驁。
「玫瑰啊玫瑰,妳明白我對妳的心意嗎?」某一場下著雨的晴天,我仍然像個中古騎士,像活在尋找她的世界的唐吉軻德,堅定的凝望著玫瑰。
所謂「情深深雨濛濛」,兩者都有了,只差了你儂我儂。不過只能可惜她沉默了,我與風都惋惜的勾起笑容。畢竟玫瑰總是這樣野,這樣不在乎別人眼光,即使是愛慕、欣羨,又抑或嫉妒、仇惡,她都扮演著立場外的角色。而這也是為何我愛玫瑰了吧?
有時我會想,如果玫瑰擁有眼睛,那肯定很美。
如果她不再只是一朵玫瑰,或許也還會是夜裡的一場美夢,在我闔上眼後的黑暗裡閃爍著她灼紅的一圈圈花瓣,瀰漫著充滿她芳馥的陣陣花霧。晶瑩的露水將浸染我的肌膚,替洗去我沾了一身的紅塵──而這一切或許是因為她不再只是一朵玫瑰,她在我的夢裡不再是那名並不是生而為他的玫瑰。
夢之所以是夢,是因為與現實相違。
玫瑰只會是玫瑰,我也希望她只是她。
玫瑰之所以野,是因為她被人捧著,捧在了溫暖的雙手裡,所以她可以野蠻的生長,不必在意他人對自己的撻伐與踐踏。她有一人便足矣。
她並不會表達她的情感,因而構築了一面城牆,將世外的雜音都給阻隔至外,唯有護城河的大門,能允許她所愛的通過。那也無妨,因為她仍舊是玫瑰,做自我的綻放。而之所以她什麼也不怕,不是因為城牆,而是因為她站在牆頭望,望見了那個正在找尋她的人,正馬不停蹄的從遠方的荊棘叢裡,突破那些無端的惡夢,只為給她一個懷抱。
只需要一人足矣。她的根扎的是泥,是對單單一人的繾綣與情愫,不是紅塵。
「我不會是朵凡花。」她盈滿笑意的勾起微笑。
「玫瑰啊玫瑰,妳永遠不會是一朵凡花。」
平凡是活在世俗眼中。而野,是因為活在一人眼中。
……
寫自2021年5月2日。
現在拿出來看的感覺有點微妙,有點散文不散文小說不小說,一方面記得這全是編的,一方面覺得這編得好沒劇情性。但現在不拿出來,我可能之後就誤刪了,有時我有點心狠手辣,覺得不好的就直接Delete不送www。
但我蠻想分享這篇靈感來源的,是之前看到的一句很美的句子:「我野蠻生長,沒能成為自己的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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