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的水微涼,水龍頭的水以一根粗繩的寬度落在她的手上,還有她手裡沾黏茄汁的碟子。可能因為距離晚餐時間已經過了幾個小時,所以當袁琴用她的雙手清洗碗盤時,並不只是指腹,指甲也必須出動來把污垢刮除。
她曾經跟丈夫提過可不可以買一塊菜瓜布,他思忖了下說好,她便抓緊機會問,那我可以跟去買嗎?沉默像是死水一樣,滿出了他窄小如蠻荒的租屋,也滿出了袁琴唯諾挺立的鼻。她一絲氣息都不敢出,而半分鐘後掐住她脖子的手證實了她的預測。後來菜瓜布的採買不了了之。
她靜靜刮著乾掉的番茄湯垢,不知怎地,眼淚就掉了下來,以一種花兒凋謝的姿態與麻繩粗的水溶在一起。
袁琴知道花跟繩子就像反義詞,或者偏義詞,不是在說折花的暴力就是在襯顯花成束的美麗,那一簇簇浪漫的愛情。直到她遇到了他,她才突然明白在世界的某些角落,花與繩子同義;花與繩子是分開了沒有義義,結合後價值抬升的一種聯綿。
在丈夫這裡,她不是貨幣,是鑽石、是他最愛惜的珠寶。他在她耳邊說情話時這麼講,要求她拍攝那些影片時也這麼講。
「妳洗好了嗎?」他的聲音從房間穿過客廳的電視聲,來到她的耳。粗獷隨意的口氣好似她指甲間的不是碗盤,而是一個女人的身體。洗乾淨了,然後快點進來——進來,進來哪裡?袁琴痛苦地笑了。
「嗯,快好了。」擤擤鼻涕,袁琴試圖以沒有鼻音的語調回應。
「那就快。等一下過來幫我洗腳。」
他肯定聽到她的哭腔了,其實他們都知道她在哭,他們兩人都知道她的眼淚已經是種不須迴避的日常。迴避沒有必要,但那是她尚有的一絲尊嚴。
袁琴雙手抬起來關掉手龍頭,用濕冷的手背擦去眼淚,穿過客廳時看向了電視,一張又一張尋人啟事的臉,一個破碎家庭的臉。她拿起遙控器,呆呆望了一下,拇指在擴音與降音的按鍵徘徊顫抖。
袁琴忍不住摸了摸已經微微隆起的肚子,溫熱的體溫從那裡傳到她冰冷的指尖,她無法忘記那裡還有一個屬於她的小生命。她要好好保護他——她要把所有能付出的愛都澆灌在這個孩子上,她要把她父母未能做到的保護統統施予這個孩子。
原本的希望是一份自由,如今的希望都拿來守護孩子了。
袁琴痛苦而幸福地撫摸著那個日漸隆起的小丘,沒有注意到她對孩子的愛太多了,多得她忘了愛自己。
「好了沒?」
房裡的他不耐煩地呼喊,袁琴如夢初醒地抬起了頭,看了看電視上那張自己小時候的照片。她垂下睫毛,握著遙控器的手也沒有力氣般地垂下。
她向他呼喊:「來了。」
然後決定把音量調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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