維特呆在了原地,表情開始變得很難看。他突然覺得腦中像是有什麼東西在撞擊,想要破殼而出;終於在幾分鐘的腦袋死機後,回憶跟著維特的意識一起回來了。
「欸,維特!你沒事吧?!」安娃和羅汀森都著急地看著他,其中羅汀森緊緊地抓著他的手臂前後搖晃,看到他沒事,才放鬆下來。
此時的維特已經想起那次的校外教學、蘇特妮老師,還有那間雨天裡的醫療室、他曾經的治療師帕林。同時他也已經明白為什麼父母們都會極力警告、阻止他,不讓他接近任何一處靠海的地方。那是他童年的一道疤。
但是此時的維特已經是二十九歲的成年人了,他對於貝殼裡的聲音已經沒有了過去未知的恐懼,反而有點興趣為什麼貝殼裡,大海的聲音會化成如此滄桑的男人的聲音。他已經從小男孩長成大人了,他想知道為什麼。
不顧安娃和羅汀森在旁問他的情況,維特再次把貝殼靠到了耳側,仔細地聆聽那道聲音。他想把他的話聽完全。而且,他發現對方的聲音是與他如此的相似——就像是年老版的他?
貝殼幽幽地傳出了聲音:「跳海吧。海浪會帶你至安全的地方。」
然而,話到這裡就這麼結束了,只剩下海浪在耳朵裡翻攪的空洞回聲。安娃和羅汀森顯然被維特前後奇怪的舉動給嚇壞了,安娃拿開了維特手裡的貝殼,羅汀森則將手背貼上維特的前額。是正常的,沒有發燒。
「你剛才……怎麼了?」安娃猶豫的看著眼神已經變得清明的維特。
「我知道我當年聽到什麼了。」維特抬眼看向他們倆,將剛才聽到的東西一五一十的告訴了他們。然而安娃和羅汀森只是輪流的把貝殼放道耳邊聽,一臉不置可否的看著維特。維特可以感覺得出,他們跟蘇特妮老師,跟後來的帕林醫生一樣,只當他精神上出了問題。
「維特,我們什麼也沒有聽到。」安娃嘆了口氣,將貝殼返還給維特。
羅汀森往後望了眼夕陽,太陽已經快要繞到海面之下,染著紫黑色的橘紅天空裡也開始有了幾顆星星在閃耀。「天快暗了呢,我們回飯店吃飯吧。」安娃點了點頭,維特則垂著眼睛凝視貝殼不語。
「維特,累了的話就先回房間睡一下吧。」羅汀森拍了拍維特的肩。
「我再看一下夕陽吧。」
「好。但記得太陽完全落下前要回來。飯店很快就關了。」
「嗯。」
……
二零零六年,某個海上有風的日子,夜晚。
維特在餐廳隨便吃了點法國麵包跟鮪魚後就回到了房間。
維特將自己悶在被窩裡,翻來覆去的睡不著覺;他手裡還拿著那顆貝殼,手指摩娑著貝殼的紋理、痕跡,總覺得不安的感覺越來越強烈,而他的睡意也越來越小了。維特不得不放棄睡覺的念頭,起身坐在床上。
他平靜,卻又紛亂如麻的眼睛四處張望著,接著瞥見了小型的冰箱。他起來打開冰箱門,裡面放著飯店提供的兩罐可樂和一小瓶酒,毫不猶豫的就拿起了高濃度的酒。「啪滋——」正當維特剛碰到酒的瓶身時,維特頭頂上的電燈赫然閃爍了一下。
維特頓了頓,但想起了員工旅遊前其他同事的評價,眾多差評裡似乎有一項是這裡的電燈很容易壞。雖然他感到自己的眼皮一直跳,但維特在心裡用其他同事的話來安慰自己,算是給了自己一個合理的解釋,便又拿起了酒瓶。
維特擰開了酒瓶,一陣高濃度的濃郁酒香瞬間撲鼻而來,維特滿意的閉起眼睛嗅聞著空氣裡的酒香味,已經感到有兩三分的醉。維特將瓶口貼在了自己的嘴唇上,正要啜飲下肚時,眼皮大跳了起來。
而頭上的燈,或者說整間飯店的燈,「啪」的一聲。全滅了。
維特醉意瞬間沒了,他迅速睜開眼,然而看到的還是一片黑暗。一直在跳的眼皮讓他極度的惶恐不安,而幾秒鐘後從樓下傳來的槍響,驗證了他的第六感。
維特在房間裡等待著,決定在這裡等待警察的救援。然而他對警方可以及時在他被殺之前來,其實沒有完全的信心:第一是這裡完全收不到訊號;第二是這裡窮鄉僻壤的,偏偏被蓋在了海邊的一處山崖附近,從遠處的小鎮上看,大家只看得見這裡又跳電,槍聲卻是不一定能傳那麼遠;第三則是他自身與貝殼帶給他的第六感。維特算是半個無神主義者,但此刻他不得不相信一些玄乎的事情。
「跳海吧。海浪會帶你至安全的地方。」維特將貝殼貼在耳上又放下、貼在耳上又放下,不斷的重複聽著貝殼裡傳來的聲音以杜絕聽到那些不斷從樓下大廳、餐廳裡傳來的,讓他愈發絕望的槍響,「跳海吧。海浪會帶你至安全的地方。」
維特從窗戶看著遠方的海洋,這個角度隱約還可看到遠方小村幾戶燈火通明的人家,還有他跟可能已經死去的安娃、羅汀森剛去過的沙灘。他從黑暗的房間望著這寧靜祥和的一切,開始祈禱警方趕快到來。然而連一輛普通的車子都不曾經過。
「跳海吧。海浪會帶你至安全的地方。」維特開始思考自己跳樓逃亡的生還機率。他所在的樓層是三樓,維特記得某任物理老師講重力加速度時舉人體墜樓的例子,「從四樓以上跳下去才比較可能直接死亡。」維特慶幸的回想著,卻又很快搖了搖頭——如果摔下去傷了五臟、跛了腿,又被那些人抓到呢?
「跳海吧。海浪會帶你至安全的地方。」維特幾乎要留下了淚水,他聽著貝殼對他不斷的喃喃自語,又聽到一直從樓下傳來的槍響還有尖叫聲,精神層面已經瀕臨絕望。
「跳海吧。海浪會帶你至安全的地方。」維特像是發呆一樣,癡傻的看著完全空白的白沙灘,沒有夕陽、美女、椰子汁,也沒有任何一個警察。
「砰砰砰——!」倏忽之間,他所在的樓層,開始有了什麼人踹門、子彈穿過房門的聲音,還有來自於房客的尖叫、哀號。
「跳海吧。海浪會帶你至安全的地方。」維特愣愣地聽著不絕於耳的槍聲和哀號聲,就像是耳邊貝殼所傳來的,重複循環的信息。此刻的維特終於相信貝殼所講的是「命運」,是打斷槍聲循環的唯一「提示」。
維特抓起被扔在一旁的酒罐,囫圇的灌了幾口,隨後便開起窗戶,嚥了一口口水,直直躍了下去。「吧噠」一聲,維特重重摔落在草坪上。他瞬間覺得自己的體內可能有什麼被摔碎了,但酒精的麻醉讓他變得沒那麼痛,還能扶著牆起身。
維特抬頭看著四周,不巧的是他看到背對著飯店、離開飯店的山路上,正有幾顆鬼火般的紅色點狀物在四周飛舞,即使維特不懂槍,他也看得出有狙擊手在飯店樓上,或者較遠的地方,等著將想從山路逃跑的漏網之魚一盡射殺。
「跳海吧。海浪會帶你至安全的地方。」貝殼被他放在房間裡,但維特的耳邊彷彿還環繞著那重複的一句話。他緩緩的走到了山崖面對海的那一面,發現這一面正是面對著飯店門口的,也就是說他很有可能跑向海的途中就會被飯店裡的兇手拿武器射殺。
「跳海吧。海浪會帶你至安全的地方。」然而此時的維特顧不了那麼多。
維特調整好呼吸,確認好路徑後,直直奔向了海的方向。那一剎那,他只聽得到海浪的聲音——那是其他孩子所聽到的,貝殼的聲音。維特聽到了海水在他耳邊翻攪的聲音,也聽到浪花撞擊並且碎裂在暗礁上的聲音;他真的跑到了山崖上離海最接近的那一步,可同時也感覺到有一個小小的紅色螢火蟲在他的四周飛舞,最後停在了維特的背上。
「嗙!」子彈從槍口迅速射出,爆裂一般的聲音維特在那一瞬間聽得額外清楚,所有來自海水底下的洋流、不明生物運動的聲音,都在霎時之間聽不見了,維特只聽得見子彈朝著他劃開氣流的聲音。但卻不知道子彈有沒有射中他。
「噗通——」
……
二零零六年,某個晴朗無雲的日子。
潮汐在維特的耳道裡潮起又潮落,海水的聲音像是貝殼的聲音一樣。
維特悠悠的在一個好天氣的日子裡轉醒,此時的他胸前黏滿了被浪打上岸的海藻,全身濕潤無比,但沒關係,今天的天氣是適合孩子校外教學的晴天,維特因此不會感到寒冷。
維特撐著手臂起身,覺得體內好像有什麼斷過,但又被溫暖的洋流接好一樣的感覺;他希望不是因為自己體內威士忌的酒精還沒褪去。他起身,環視著四周,發現自己似乎來到了一座原始的島,而且還是一座到處都是貝類的群礁。
維特並沒有率先開始執行他做出求救訊號的工作,或者求生計畫,而是撿拾起一個又一個,整個島上的貝殼,對著它們,用自己暗沉沙啞的聲音喊道:
「跳海吧。海浪會帶你至安全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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