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挑:〈《狂亂文字》漫過九 2022-09〉
我追尋光明的速度,慢過高腳杯被酒淹沒的速度。
天空灰陰陰的像要下雨,整個天空下的城市沉悶、凝結成一種膠著,每個人的腳步都像被調慢過般,也或許我的時間因為酒癮而變慢。七天沒有喝酒的身體無時無刻都傳遞著「必須立刻喝一杯」的渴望,不然或許下一秒就會倒地抽搐起來,但當然我不能放任自己那樣做,街對面的巡邏車裡正有兩個警察。
我坐在咖啡廳外,黑咖啡的苦澀是沒有加奶的濃稠的夜,雖如無數杯酒漫過我的喉嚨,然而卻難以下肚。警訊不斷傳來,身體微微顫抖,直到對面一個穿著灰色大衣的男人坐了下來,我抬起頭,看見過去的酒友,咧著發黃的牙齒與我打招呼。
「穆文,你最近很久沒去酒吧了。」
「我必須要戒了,莉莉的肚子裡已經有孩子了……你懂的吧?」
尤瑞無神的灰藍眼睛露出一絲茫然,天空在這時落下了一點小雨,我們彷彿都聽見對面街道的巡邏車裡,傳來對講機的雜音,討論人犯的逃亡。我不自在了起來,拿起咖啡仰頭喝了一口,苦澀感短暫沖淡身體的衝動。
「喝酒與養孩子,釋放壓力與更多壓力,這兩者應該不衝突吧?」
「尤瑞,你不能把這兩者解釋成因果關係。」我苦笑一聲,強忍著身體傳來的不適感,緊抓藤椅扶手的手隱隱泛白。抬起眼後,我告訴他:「我想改變,是我自己厭煩這種生活了,這樣你夠清楚了嗎?」
尤瑞轉頭呼了口氣,泛著血絲的,專屬癮君子的眼睛胡亂轉動著,掠過警車時稍微頓了一下,最後則停留在我的眼睛。他敷衍地牽動嘴角,顏色異常的嘴唇緩緩蠕動,視線再向上,他飛舞的眉毛顯示著他的憤怒。
「所以你就這樣擺手不幹了?你以為你是誰?說脫身就脫身?」
他顫抖憤怒的聲音吸引了附近人的注意,幾個客人立刻撇頭用他們刺人的眼神打量著我。我微微起身按住尤瑞的手臂,想要跟他私下談這事,卻被一把揮開。
「穆文,你是那種酒的供應商,唯一的供應商。」尤瑞湊近我,黏熱的惡臭從他的嘴巴傳來,我無法躲開。「你不能在讓我們都上癮,賺飽你的口袋後,就這麼撒手不幹。」
「別說笑了,那種酒,早就沒有了。尤瑞,你也該戒掉了。」
我眼神躲閃,尤瑞卻湊得更近,堅硬的鷹勾鼻幾乎要貼在我的臉上。
「他媽的,穆文,你以為你幹的缺德事永遠都不會被揭開嗎?」尤瑞用他灰黯的雙眼死死盯著我,小雨轉為滂沱,巡邏車門被打開,馬丁鞋踩在水花上的聲音穿透雨聲傳了過來。「你知道他們覺得我們像什麼嗎?像惡魔!而你知道是什麼製造我們出來的嗎?是你!就是你這個撒旦!」
尤瑞緊抓著我的衣領,紅得像要嗜血的眼睛我無比熟悉,那是癮犯了,而對街上的警察正走過來,我不知道他們是否看見這裡的騷動。我被逼得無法呼吸,身體的每一個細胞也都正因為癮,因為慾望而開始騷亂。
我抓住尤瑞的手臂,拿起放在一邊的帽子,壓低帽沿,快步往小巷走去。
「只有這次,只剩下這次了!」我對尤瑞低吼著,身後傳來得逞的笑。
穿過兩個街口後,雨已經大得城市被陣陣的白色雨絲佔滿,慾望的蜘蛛快速在這裡結滿了網,無人能脫身。我歪身帶他拐進一條胡同,上頭的雨棚幾乎要被穿破。在尤瑞的注視下,我像是發瘋一樣把巷底的垃圾桶翻了個朝天,最後翻出一個黑色袋子,從裡頭拿出一罐啤酒與分裝的小粉包。
「這就對了,穆文!這就對了!」尤瑞激動地搶過袋子,顫抖的手試了幾次後把拉環拉開,把夾鏈袋裡的白色粉末倒了進去,大口灌了起來。
我倒在他的身邊,手裡握著一包白粉,癮來了的身體不斷抖動,但眼前浮過妻子的笑顏與我們手裡的超音波照,我不願再重蹈覆轍。過去的我自製了一種藥物,只要把它溶進酒裡,兩種物質就會產生反應,進而產生比一般毒品更強的效果,為食用它的人帶來更多的快樂。
我靠著它發家,而它害人不淺。終究我也成為了它的受害者。
相對我的掙扎痛苦,尤瑞在喝下「那種酒」後癡笑著癱在了牆邊,身體不時顫動,沒有焦距的雙眼睜大,不知看見了什麼。我無力的倒在角落,聽見巡邏車的聲音穿過兩個街口,最終停在不遠處。
我掙扎著起身想要逃走,卻聽見他們逐漸走來的聲音。我只得把藥物全都塞到尤瑞的身邊,在殘餘的酒裡加了更多藥物,強行扳開他的嘴灌了進去,自己則爬上垃圾桶,翻過牆後跳了下去。我的腿無力承載身體,渾身癱軟在地,而剛才的地方則傳來警察的喝斥與尤瑞快樂至痛苦的吼叫聲。
不知道過了多久,警車的聲音,救護車的聲音都傳了過來,而雨到此沒有停。我不知道等一場雨停止需要多長的時間,但才只是開始,我變已經感到絕望漫長。這裡的時間如是膠著,我和尤瑞都難以逃離。
隨著尤瑞被搬上救護車,他痛苦的呼聲漸遠,我扶著牆,慢慢拖著蹣跚的步履,走向了家的方向。
ns 18.68.41.148da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