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慕恆提早進宮，自然要尋個由頭。他先去坤寧宮探望了謝修儀，回到玉堂閣後便讓張樹偷偷把徐昭亭召過來。
徐昭亭抵達時，趙慕恆正在案前坐著，閉著雙眼養神。徐昭亭從門後探頭，喊了一聲「殿下」，趙慕恆才睜開眼睛，露出滿溢雙眼的笑意，面色卻有些許青白。
未待徐昭亭開口詢問，趙慕恆便率先打開了話匣：「你把那藥吃了嗎？」
徐昭亭移開了目光，看著趙慕恆空空如也的案面，微微點頭。
趙慕恆大喜，猛然跳起身，繞過案桌，走到她面前，喋喋不休地問：「怎麼樣？有甚麼不適嗎？現在感覺到痛了嗎？要不要我掐你一下？」
「我沒事，藥效都需要時間發出來的，哪有這麼快見效。」徐昭亭沒好氣地說。「你⋯⋯頭疼嗎？」
趙慕恆一愣，道：「還真有點。」先前他被喜悅沖昏了頭腦，不管不顧的，如今靜下心來，疼痛方一併襲來，他不住捏起太陽穴。「你怎麼知道的？」
徐昭亭幾乎要在心裏白他一眼：「昨夜你喝得急，又沒好好睡覺，不頭疼才怪。」她看了一眼一臉痛苦的趙慕恆，朝椅子揚了揚下巴說：「坐下。」
趙慕恆點頭，乖乖聽話地坐回椅子上。徐昭亭將藥箱擱在案上，拿出了一個長方型的木盒子，取出一支細細的燃香，在油燈上點著後立在瓷盤中。煙霧如幽壑潛蛟騰升，一股奇特卻又沁人心脾的香氣瀰漫房中。
趙慕恆閉目，後仰靠在椅背，不禁嘆道：「好舒服啊。」
徐昭亭看著他眼下一圈黑，思忖少刻，終還是開口道：「你讓我把一下脈。」
「啊？」趙慕恆愕然抬頭，心虛地眨著眼。「不用了吧，宿醉而已，我沒事。」
趙慕恆支支吾吾又諱疾忌醫，更證實了徐昭亭的猜想。他應是出門尋藥時受了傷，身體虧損尚未痊癒。徐昭亭正色道：「我是太醫，你找我來，我就一定要把脈。」
趙慕恆第一次見徐昭亭神色如此認真，語氣如此凝重，心裏偷樂，卻又為如何搪塞過去而頭疼更甚。
始料不及，徐昭亭不待趙慕恆反應過來，便逕自走近抓住他的手腕，狠狠按在桌上，伸出三指，覆在他脈上。趙慕恆嚇了一跳，不敢動彈，只得任由她按著自己，眼睜睜看她臉色愈漸沉重。
「你……」徐昭亭話未說完，就被作賊心虛般的趙慕恆打斷：「遭了，父皇找我，快要誤了時辰，我就先走了。」說完，便一溜煙般竄了出門，只剩徐昭亭緊攥兩個拳頭，顰眉望著他背影消失眼前。
怎麼會這樣？趙慕恆脈搏沉細，昨日的畏冷、今日的臉青種種跡象，都比她想像的嚴重許多——趙慕恆元氣大有虧損。
導至元氣大傷的原因眾多，但可以先排除幾項。趙慕恆從蘭州回來後除了外傷，並無大礙，定非因為久傷未癒。而且他們在回京途中，徐昭亭親眼所見，趙慕恆無論是精神體力，還是外傷，都已恢復得七七八八，不可能是蘭州一役留下的隱患。
那只能是尋藥時，他受了嚴重內傷。可趙慕恆武功之高，體質已非尋常人能比，即便大敵臨頭，元氣也不應大傷至此。
看他吞吞吐吐，明擺著不願意讓自己知道他遭遇了甚麼。她也清楚，很多時候，有些經歷，連回想也會毛骨悚然，自然不欲再提及。
但一想到他的傷與自己有關，徐昭亭心頭如被揪住，鬱鬱不安。
趙慕恆氣急敗壞地衝出了玉堂閣，一陣眩暈，只覺渾身乏力。
趙慕恆扶著坤寧宮門的柱子緩了一下，張樹這才追了上來，隨著趙慕恆慢慢走出宮門，往紫宸殿去。
事前皇帝派魏存到王府召他進宮時，趙慕恆一陣錯愕。他仔細思索許久，對皇帝找他商議何事百思不得其解。
蘭州一事早已告一段落，後續事情都由戶部、工部、以及蘭州知州負責，趙慕恆對此不甚瞭解，不應是為此而來。
究竟是為甚麼呢？
趙慕恆邊走邊思忖，一眨眼就到紫宸殿前若無盡頭的階梯。午時才過，烈日當空之下，白玉石地板彷彿冒起一層熱氣，熱氣後面的景物波浪般舞動著，趙慕恆看得更覺頭暈。
越走越高，離太陽越近，不知是否心理作用，趙慕恆覺得腦袋很重，像火燒一樣，快要被烤熟。怎料一走神，左腳在階級邊沿絆了一下。
趙慕恆彷彿被抽走了脊柱，頓時流水一樣向前癱倒，幸好張樹留心，及時衝向前接住他，才不至於頭部著地。
張樹滿頭大汗，心跳快得就要蹦出來了，他跪在樓梯間，趙慕恆雙目緊閉地側躺在他大腿上。趙慕恆額間盡是冷汗，臉青唇白。張樹無意間碰到他手心，居然涼得很。
「來人！快來人！易王殿下暈倒了！」張樹朝紫宸殿一喊，裏面便有一群下人蜂擁而至，齊齊輕手輕腳把趙慕恆抬上階梯，抬進了紫宸殿。
殿內香爐上濃濃白煙蜿蜒瀰漫，沒有絲毫人聲，只有張樹擰臉帕時水打在銅盆裏的聲響。
趙慕恆閉目躺在榻上，張樹跪在一邊，拿臉帕給他擦掉鬢邊的汗。皇帝站在榻前，看著劉東跪地為他把脈，身後還圍了一圈滿頭華髮的老太醫。
「劉東，如何？」皇帝背著雙手，不住轉動玉扳指，問。
劉東把趙慕恆的手放回被子下，從地上起來，向皇帝道：「陛下，易王殿下體內竟是元氣俱損，缺乏休養調理，加上天熱曝曬，因而昏厥。」
皇帝眉間一縮：「元氣俱損？這又是為何？」
「這⋯⋯元氣俱損原由主要是久病體虛、過度勞累、外傷傷及五臟六腑等。臣看殿下現下並未患有大傷大病，大概是後者而致。至於殿下是如何傷到肺腑，還需靜候殿下甦醒，陳述原委。」
皇帝點點頭，又問：「何時可痊癒？」
劉東一滯，斟酌片刻，才道：「殿下傷及內臟，情況非同一般，日後或有不時暈倒的可能。若要痊癒，需時刻有醫者緊隨左右，小心調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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