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玖豐被挾來一間滿載刑具的密室,那獄卒隨即把他的手腳吊綁,身子懸空,麻繩快要將四肢擦磨出血,痛不欲生。只聽得趙煦的聲音在外面道:「這人是叛國重犯,須得行以酷刑。」腳步聲徐徐遠去,絕無留情之意。
此時窮途末路,心如死灰,趙玖豐看著各式刑具,也沒太多感覺,只安祥的閉起了眼。他靜靜的回憶過去,從前一直抱怨自己無能,身份低微,卻不料原來是帝皇之家,更曾是待定皇儲,可惜生不逢時,只可說冥冥中自有命數,怨不得人。趙玖豐本已平伏心情,準備合眼受刑,過了半晌卻睜開眼來,只見那獄卒手中拿了一把齒鋸,卻在來回踱步,瞪眼打量自己。
這般吊著,就似市集肉攤上掛著的一條截肉,赤赤裸裸的全然任人宰割,趙玖豐與他發直的雙眼對望,甚是尷尬,道:「兄弟,我都準備好了,不如你動手吧。」
那獄卒道:「我只不過是個無名小卒,但你份外被皇上關照,我也想知道原因。」
趙玖豐道:「你這般多事,不怕被殺頭麼?」
那獄卒回頭四張盼望,道:「噓,他一早走了,外面卻還有一人。你說得小聲一點,別被外面那人聽到就好。」
趙玖豐死期將至,與其自己曲折離奇的身世無人所知,倒不如透露於人,也許終有一天可以沉冤得雪,便把所有方才趙煦所說的話,連同落花派和太皇太后的事,向獄卒全盤托出。那獄卒只聽得目瞪口呆,久久未能說話,過了許久,才拍拍胸口定驚,道:「那晚聽聞有叛賊闖進皇城縱火,巧合太皇太后就在當晚病逝,我早覺得事有蹊蹺,原來是皇帝做的手腳,當真日防夜防,家賊難防!剛才我在外面,隱約聽得皇上不斷說甚麼五哥,說的就是你啊。」
趙玖豐苦笑道:「這個皇帝這般無情,就連太皇太后都敢殺,何況我這個飄泊在外,毫無皇族風範的兄弟?你還是趕快把我殺了,然後向他領賞罷。」
突然外面又有一把聲音道:「怎麼拖拖拉拉的,你在裡頭搞甚麼鬼?」只見一個制服刺繡的黑臉獄長走進刑房來。
那獄卒對那黑臉獄長十分敬畏,立時低著頭,恭謹的道:「小的好奇,想知道皇上為何要殺這人,便大膽查問,竟被我發現了驚天秘密。」
那黑臉獄長臉色一變,道:「他說了甚麼?」
那獄卒便道:「他說自己是皇帝的五哥,太皇太后死於非命,兇手正正是皇上。」
那黑臉獄長面色極是難看,只見他按著佩刀,渾身顫抖,煞有介事的望著那獄卒。那獄卒連忙問道:「大哥怎麼了?哪裡不舒服?」
那黑臉獄長道:「這人胡言亂語,你可相信麼?」
那獄卒躊躇道:「我本想不信,但他說得言之鑿鑿,而且若然他只是普通犯人,何需把他關進天牢,皇帝亦不必親自來監察問話。」
那黑臉獄長怔了一怔,過了半晌,他靜靜的說了句:「你不該知道的,抱歉。」陡地拔出佩刀向那獄卒砍去。變況突生,趙玖豐心裡霎時明白,這獄長正是皇帝派來的心腹,用以把兩人同時滅口,正要喊聲提醒那獄卒當心,卻是為時已晚。眼見佩刀快要當胸劈中那獄卒,趙玖豐不忍直睹這個無辜的獄卒身死,別過頭去。
卻見那獄卒身法一動,有如柔荑的手指輕輕往那佩刀一拂,不知如何,竟把佩刀奪在手裡,瞬息間再繞到那獄長背後,一挺一拔,那獄長哼的一聲,便是背脊中刀,倒在地上,一動不動。
趙玖豐愣了一愣,卻覺那手指異常眼熟,還未及反應,身子驀然一墜,跌在地上。正是那獄卒把繩索割下,隨即又脫下獄長的衣服,拿給趙玖豐道:「換上這個,我們要逃出去。」趙玖豐心想這獄卒必是相識之人,但慌忙之下,也不顧得太多,立時把衣服換上。趙玖豐一切辦妥之後,卻見那獄卒將趙玖豐的衣服換到獄長的屍體身上,又拿出一張人皮面具,套在獄長臉上,遠遠一看,赫然便如趙玖豐的屍身。趙玖豐驚愕之餘,那獄卒的真正身份卻是隱隱在心中浮現。
那獄卒引著趙玖豐走出刑房,通過一條狹窄的石壁長廊,轉了好幾條樓梯向上,沿途漆黑無明,只能靠獄卒手中火把的依稀微光帶路。那獄卒自言自語,嘟噥道:「是誰想得要建這座長得要命的大牢,把人關進來,都不知如何將死人抬出去。」此時趙玖豐尾隨在後,儘管甚是微弱,卻不住聞得一陣暗香,心底更確認此人是誰。
過了半晌,兩人走到梯級盡頭。獄卒推開石門,日暉立時透雲刺眼,趙玖豐才得以重見天日。他也不知多久沒有感受陽光的溫暖,只覺全身骨軟筋酥,腦際一陣眩暈,舒坦無比。兩人仍身處皇宮,天上的詭雲卻已消散,清風朗日,乍寒還暖,秋意正濃。
那獄卒帶著趙玖豐在皇宮左竄右抄,甚是熟路,最終從東華門離開皇宮。趙玖豐訝異,暗自猜度,落花派偷襲皇城當晚,此人該也在場,只是伺機在旁,隔岸觀火而已。回到內城,那獄卒也不走大路,一如他的性格,專挑暗巷而行,走到一間宅邸之後,提起趙玖豐躍入後院。
那獄卒見院內無人,便撕下臉具,放下長髮,又復一貫顧盼柔情的美貌,依舊神采飛揚,正是使趙玖豐愛恨難分的花解語。此刻兩人在院中對望,宛如當初兩人相見的情景,趙玖豐卻已入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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