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白水盯著方皓雲,臉上木然,緩緩的道:「善惡到頭終有報。」
方皓雲環顧四周,只見趙玖豐安然無恙,心知形勢不利,但仍冷笑道:「縱是殺了我,你的丐幫幫主也不會回來。」
歐白水俯身凝視他,淡淡的道:「再問你一次,陳浚升在哪裡?」
方皓雲道:「我怎知道?我又不是他肚裡的蟲,峨眉派的事又要你管麼……」歐白水忽爾抽出一把匕首,戳到方皓雲右手指隙之間,道:「你倘不好好的說,就教你下半生拿不起刀。」
方皓雲斜眼看著地上插在指隙的匕首,心裡大凜,背脊冒出冷汗,心想倘若如此,當真比死難受。他既要當武林盟主,自要以武服人,絕不能成了殘廢,再者他畢生鑽研刀法,斷指如斷臂,心中一怯,立時道:「陳浚升和那個小師妹都去黃龍府了。」
歐白水和趙玖豐同時一驚,經趙玖豐整合道述,黃龍府該是落花派的本營,如今四堂合併將即,落花派各地人馬便會親身赴會,屆時那裡高手如雲,群魔亂舞,恐怕難以混入,更遑論要救出花解語。趙玖豐也知道一葉樓主事蹟,心裡一灰,登時嘆了口氣。
歐白水沉吟片晌,瞄著方皓雲道:「落花派究竟勾結了多少人?」拔起匕首,拋在空中玩弄。
方皓雲只得如實答道:「你看江湖上大小幫派,還能屹立不倒的,都是受了威脅賄賂,還有沒的,只是時辰未到,苟延殘喘。」
歐白水心想:「若然如此,我丐幫也許難免魔爪,其餘幾派亦如所想,都已同流合污了。」想了一會,忙道:「那麼少林和武當呢?」這兩派的武林地位崇高,萬人敬仰,若連他們都自甘墮落,整個武林正道可謂無可救藥,難以挽回。
只見方皓雲眼神狠毒,悻悻然的道:「那晚少林寺僥倖保著聲譽,可是武當派出了慕容謙這個賊道,又是難說。」
歐白水恍悟過來,明白方皓雲仍在記恨當晚戰敗之恥,但亦因如此,少林才不致受制於落花派。只是武當長老慕容謙叛師過後,武當頓失主力,上下動盪,容易被人乘虛而入。沉思片晌,道:「豐兒莫怕,此行固然凶險,我卻有一計可使。」便喚了眾人到營外商討。
冬日晝短夜長,轉眼便是入夜,日落後草原上轉寒,眾人添過衣物,帶著行動不便的方皓雲,來到中央帳營聚餐。只見裡頭兩張紫金黑檀木桌左右對擺,坐滿族人,桌上放著羊奶牛肉。眾人才剛上席,歡呼便是不斷,紛紛為眾人義舉鼓掌。
碧月郡主站在兩桌之間的空地,道:「今次馬匪傾巢出動,若無歐大俠與幾位女俠相助,恐怕我們今晚也無法在這裡渡過。我們北陵郡多番劫難仍薪火相承,實是天命不該絕。來罷,為北陵郡乾杯,也向眾位俠士敬酒!」拿起杯來,遙距對著眾人敬酒拜謝,族人們也隨即站起身來,摯誠的對著眾人敬了一杯。
眾人站起來回禮,歐白水謙道:「我們得郡主收留,可不能白吃白喝,就當是答謝郡主仗義之舉,都是舉手之勞而已。」曼麗師太道:「我們峨眉派也是女兒人家,郡主既是女中豪傑,同聲同氣,豈有不幫之理!」其餘人也謙恭幾句,場面一陣熱鬧。然而趙玖豐在族人眼中為不速之客,身份尷尬,只見四周不住射來鄙夷目光,惟有不站起來,在旁默然不語。
碧月郡主看著趙玖豐窘迫,心中暗暗得意,拿著酒杯來到邊緣的趙玖豐前。趙玖豐怕她無事生非,立時站了起來,把話搶過道:「我雖然未得郡主歡心,但今早見到郡主領導有方,臨危不亂,也對郡主甚為佩服。」舉杯道:「讓在下敬郡主一杯!」說罷把酒乾掉。
碧月郡主愣了一愣,哪料到他反客為主,只好嚥下口氣,道:「誇獎,誇獎。」趙玖豐知她不會就此作罷,大聲續道:「郡主先有漏夜斬白狼,現又英勇禦馬匪,種種功績真教人神往,北陵郡的子民能有郡主這等人才實是三生福份。」
此話卻討得族人歡心,只聽他們大聲喝采,一時間氣氛極是熱烈。郡主看到族人高興,心頭怒氣也不禁消去,退離席前,與族人同歡盡興。
趙玖豐抹了抹汗,坐了下來,只聽得身旁的蘇棠笑道:「趙兄弟你頗會說話嘛。」
再隔一位的黃敏也道:「哎,你這麼口甜舌滑,能不能逗我們開心?」
趙玖豐搔搔頭,一臉無奈,攤手道:「姊姊們別要開我玩笑罷。」突覺一陣被人監視的寒意,顧盼全場,竟見到臉色蒼白的王鑑坐在對面,狠狠的盯著自己。
伍倩也察覺了王鑑的存在,來到三人身後,對趙玖豐道:「你好像得罪了王大哥罷?怪不得他老看著你。不過你打得過他,也是了不起啊。」
趙玖豐搖頭道:「當然不是,起初我還能鬥他一陣子,但我內力不如他,漸漸便是後勁不繼,最後是刀聖出來救援才能險勝。」只見三人神情由讚嘆變成嫌棄,惟有以笑遮醜道:「我武功本就不濟,而且我本來也不想動手,三位女俠別要這個樣子嘛。」
伍倩懷疑道:「王大哥的掌刀很是厲害,你那鞭法就像跳舞一樣,真的能與他鬥?」
趙玖豐嘆了口氣,道:「那時情急之下,甚麼招數也得使,別看這鞭法看似中看不中用,倘是對付講求江湖道德的人,十分好使。」頓了一頓,道:「我不像你們般走運,能有師父愛護,有武功可學,有門派可拜。由始至終,我都是孤伶伶一人,還要擔心隨時哪裡竄一把刀來,把我的頭割去,就此一命嗚呼,所以我只能使這些功夫,或是靠人保命了。」
三秀聽他說得感觸,也不再講究,反是生出一點同情。蘇棠道:「我看你還是去跟王大哥道個歉吧,不然整晚看著他這樣子,也教你好受。」
趙玖豐遲疑道:「可是我這般過去,不像更加嘲諷他嗎?」
蘇棠道:「難道你想這樣沒完沒了?反正你連郡主也擺得平,何況王大哥性格隨和豪爽,所謂不打不相識,說不定你們會成了好友呢。」
趙玖豐躊躇半晌,站了起來,道:「好吧。」便朝王鑑走去。
三秀待趙玖豐走遠,黃敏卻擔心道:「王大哥怎麼時候隨和了?明明他脾氣暴躁,你這樣豈不是害他?」
蘇棠笑道:「師妹你就不懂了,我這叫試探人心。看他不經思索就走了過去,就知他本性果真不壞,若是壞的,才懶理與人結怨哩。」又望了眼曼麗師太,只見她點了點頭,臉露微笑。
其餘兩秀才知是曼麗師太的主意,一時間無言,只好靜靜看著他們。
此時趙玖豐來到王鑑面前,道:「在下先前對王大哥不敬,現在向王大哥賠罪,當時逼不得已,莫要見怪。」說罷把腰彎得低低的作揖。
王鑑卻是無動於衷,一言不發,趙玖豐聽聞他性格隨和,以為他只是傷患未癒才會如此,便道:「王大哥傷勢如何?要在下為王大哥推拿…...」還未說完,倏地王鑑大力拍桌,額上青筋暴現,道:「你他媽的少來這套!狗娘養的,給我滾!」
趙玖豐一怔,還未及反應,臉上竟被王鑑打了巴掌。幸好他身有傷患,不能發力,但也打得留有指痕紅印。王鑑暴跳如雷,道:「我本來也不想打你,你他媽的何來冷嘲熱諷?你使的招數如此陰毒,不怕兒子沒屁股麼?」
趙玖豐無奈道:「王大哥,我是真心向你賠罪……」王鑑打斷道:「你要賠罪,就給我叩一百個響頭,再大叫我一百聲爺爺,那麼我們就一筆勾銷,不拖不欠。」
趙玖豐心想:「這人不是很隨和的嗎?怎麼跟郡主一個模樣?不過這人脾氣還比郡主難纏,這回真的碰釘了。」回頭望了眼三秀,只見她們一副幸災樂禍相,便知道中計。趙玖豐心中憤慨,但王鑑這番大鬧,在場所有人都注目過來,卻不能就此離去丟人現眼,腦際迅速盤算,道:「這可難為在下了,王大哥只不過大我十多年,怎能算得是我爺爺?而且論情說理,也不是在下打傷你,而是那邊的大漢。但冤冤相報何時了?我為他向你賠罪,王大哥也不要生氣罷。」語畢深深一拜,幾乎貼地。
王鑑心想這人被我打了巴掌仍不動怒,卻反來拜倒,愣了一愣,道:「這算甚麼?你別要裝老好人,我王鑑生平最討厭就是你這種人!」
歐白水站了出來,道:「王兄,豐兒年紀尚少,難免行差踏錯,但他至少肯回心悔悟,就放過他罷。」
王鑑斜眼瞟了下趙玖豐,心想你以歐大俠作靠山,我又有何可說?驟然碧月郡主也道:「王鑑,罷了,放過這小子吧。」
王鑑沒想到連郡主也為這小子說話,呆了一呆,道:「郡主……」碧月郡主道:「若再追究下去,就顯得我們北陵郡不夠器量了。」王鑑只得冷哼一聲,默然不語。
如此解決一場鬧劇,群人再復起哄熱鬧。歐白水來到碧月郡主面前,道:「今晚過後,我們便要上路了。」
碧月郡主訝然道:「幾位去哪?」
歐白水道:「我們有一朋友,亦是豐兒的師傅,她不幸被奸人所害,如今被擄去黃龍府,情況危急,明天一早便要上路。」
碧月郡主凝眸瞧著歐白水片晌,嘆了口氣。歐白水道:「郡主為何嘆氣?難道又是因為豐兒……」
碧月郡主搖頭道:「這等小事算些甚麼,事實我不介懷,只是想得眾位要走,心裡便是難受。」
歐白水豪爽的笑了一笑,道:「待我們正事做完,回程必會經過北陵郡,屆時郡主為我們慶功未遲。」
碧月郡主卻沒有回話,只望著歐白水發怔,過了片刻,才道:「真的嗎?」
歐白水道:「這個自然。」
碧月郡主忽爾輕哼起歌來,隱隱約約吟著一些聽不明白的歌詞,可是聽得出曲調幽怨,似喜還憂,悱惻纏綿,卻始終柔腸細說,悅耳動聽。歐白水就這樣在嘈雜的人群中聽著,卻是聽得清清楚楚,天地間彷佛只剩下郡主的歌聲,心裡油然生出一種奇異感覺。
趙玖豐一直在旁望著,卻見得碧月郡主的眼神與曉紅臨別時的一模一樣,心中恍若明白一點事情,但想到歐白水隨即與自己闖入虎穴,又是惴惴難安,就似一對姻緣因自己而霽月難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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