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相距數丈之遠,曼麗師太欺近搶攻,縱然運盡真氣,終究距離甚遠,劍勢已漸趨弱,不似起手時勁足力沛。陳浚升見狀,兩手立時一抖,雙刀互相擦磨,只見眼前金光一閃,一道煌燦刃氣有若石破天驚,風雨驟急的激射而來,有若山河之上,神光天照,全把曼麗師太的氣勢淹蓋。
曼麗師太的玉女劍法本傾穩打輕盈,只怕是難攖其鋒,然而她曾見識陳浚升狂瀾亂舞的刀法,一旦錯失先機,便是窮追猛打,絕無還擊之時。想通這點,立即冷靜過來,心中頓時明澄似水,清澂如鏡,一塵不染,只覺萬物皆靜,一切似凝還慢,那道刃氣彷彿變得柔和婉順,烈性盡失。
當下曼麗師太目光如灼,精芒四射,長劍朝刃氣挑撥,竟然輕而易舉的將陳浚升來勢化解。陳浚升見她武功忽然精進,心中大駭,這般一怯,反被曼麗師牽引過來。只見曼麗師手中招式莊嚴凝重,劍影重重,沒有絲毫驚亂,如若一個波瀾不驚的玉女,招數無懈可擊,威力卻是倍數而增。
陳浚升本自以為勝券在握,輕敵不屑,殊不知曼麗師太此刻有如神助,反是自陷險境。不論他雙刀如何急攻猛打,或是身法如何快如魅影,金光惑亂,曼麗師太卻只消幾招,便如滔滔江水將一切撲滅,萬物歸寧。
原來玉女劍法乃峨眉派祖傳劍法,招式精妙無比,厚密難破,只有掌門才可習得全數招式,歷屆掌門都以此獨步武林。惟曼麗師太只因武學修為停滯不前,自覺與前人相差甚遠,有時夜深無人之時,也會暗地自怨天資愚笨,不及舊人。但亦因劍法本就集峨眉眾多掌門的武學見識,一路以來改良而成,儘管不能完全精通,也便震驚武林,帶領峨眉。只是曼麗師太一直俗務纏身,既有派務管理,亦要下山除惡,根本沒有空閒練武,甚至寧靜心性,才導致無法進步,卻非天賦不足。近來曼麗師太空閒過來,又際此生死存亡,心裡豁明開朗,心如止水,居然突然開竅,締悟出玉女劍法的精要。
三秀和女孩知道陳浚升武功高強,遠勝曼麗師太,心裡默默擔憂,卻見此時師父大佔上風,不由得又驚又喜,連忙振臂吶喊,為曼麗師太助威。曼麗師太聽得徒弟在旁打氣,更是神勇,如此快出七八招,直把陳浚升逼進牆角,毫無還手之力。陳浚升暗想:「老尼姑竟變得這麼厲害!明明早前在一葉樓還被方兄玩弄在股掌之中!」卻沒想過他們恃武傲物,名慾熏心,武學方面自是怠慢下來,相反曼麗師太等人心態有異,每日提心吊膽,練武自保,長久下來,當然是被人超越。
陳浚升有恃無恐進來,便要向落花派眾立威示好,如今在裡面糾纏不清,豈不是顏面盡失?立時猛喝一聲,身法一錯,雙刀有若旋風打去,只聽得刀間不時互擊作響,刀鋒劈劃同時灑出無數刃芒,就似流星夜雨,璀璨無比。曼麗師太卻是心無旁騖,飛身一招「神女回眸」,劍抖橫掃,有若觀音降世,降妖伏魔,直把陳浚升的身子完全籠罩。
陳浚升只覺劍氣席捲而來,難以喘息,自是驚懼無限,慌忙運功抵禦。曼麗師太知道須得一鼓作氣,得勢不可饒人,便再趨加內力,長劍一揮,勢如女將一聲喝令,千軍萬馬雷霆而至,陳浚升再難迴避,只得架刀格檔,「噹嗆」一聲,陳浚升右手竟被震得虎口出血,手中金刀更是被強硬斬斷,掉在地上。
三秀和女孩同聲喝采叫好,卻夾雜著一把驚呼之聲,曼麗師太一詫,抬頭只見庭門站著一個女子,竟便是四秀小師妹楊梓!曼麗師太最是關心這個小師妹,見得人來,立時愕然道:「楊梓,你怎會在這……」倏地後方風聲作響,曼麗師太反應不及,輕哼一聲,背心中了一掌,身子晃了一晃,手中長劍幾乎脫手,陳浚升左手金刀卻沒閒著,一把刺進曼麗師太腹間。
此間異變,四秀始料不及,同時叫了出來,三秀立時跑往師父處去,陳浚升已拔出金刀,退到庭門,摟著楊梓,卻見他們身旁站了一人,正是刀聖方皓雲。原來方皓雲穴道封勁漸弱,早在木箱衝開穴道,重獲自由,悄悄走了出來,那時眾人都在注目大戰,沒有留心自己,最後見到陳浚升有難,才出手相救。還好長期血氣不順,手腳發麻,這掌力道不強,但也害得曼麗師太中刀受傷。
曼麗師太捂著傷口,腹間血湧如注,一臉痛苦神情。三秀和女孩手忙腳亂,卻也不知如何是好。方皓雲環顧四周,只見對方已是窮途末路,道:「你們從塞外把我綁到黃龍府來,不讓我動彈半分,好歹我也是堂堂刀聖,卻這般受盡白眼,這口氣如何能忍。」
陳浚升眼見曼麗師太傷勢極重,難以行走,心知技不如人,靠人偷襲取勝,若是傳出外面,實在丟人現眼,便道:「諒你也進步不少,堪堪能作我對手,那我就不便殺你。」便打算離去,讓落花派眾善後,卻見楊梓躊躇不決,欲行欲捨。陳浚升道:「梓兒,怎麼不走?」楊梓愣了半晌,最終忍不著師徒之情,掙脫陳浚升的手,奔了過去,抱著曼麗師太身子,放聲慟哭。
蘇棠一踢開楊梓,罵道:「滾!我們峨眉派沒收過你這種淫娃蕩婦,別來假惺惺的裝慈悲……」話未說完,卻被陳浚升的掌風打開數呎去,跌昏在地。其餘二秀又是慌張起來,曼麗師太氣若游絲,伸手招著楊梓,無力道:「楊梓,過來……」楊梓淚流滿面,依著曼麗師太的身子,道:「師父……我……」卻是哽咽難語。
曼麗師太氣息已是極其虛弱,眼神卻是欣慰慈祥,道:「你還記得師父。」楊梓道:「我在外面的時候,日日夜夜都想著師父,想著在峨眉山上練功打鬧的時間……可是……都回不去了……」曼麗師太微微一笑,道:「那怎麼不回來呢,我們都日夜想你。」楊梓道:「因為……因為我背棄了你們……」
曼麗師太笑道:「你年紀尚小,不知江湖險惡,有別人待你好,花言巧語,便是覺得新奇有趣,容易被人欺騙,委身於人。只是無論如何,你都是我的乖徒弟,揚名武林的峨眉四秀,缺一不可……」轉面對著黃敏道:「敏兒,你脾氣最好,以後就四秀的事就靠你主理了,只是不知還有沒有這日……」又道:「倩兒切記,禍從口出,說話以後別要太尖酸刻薄了。」又望了望倒在地上的蘇棠,道:「棠兒對武功甚有慧根,只盼他日成材,承我衣缽……唉……」想到自己命不久矣,眾徒又無一大器,也不知她們能否走出庭門,實是愧疚擔憂,不禁長聲悲嘆。
群秀終究長年依賴師父,縱然幾歷驚險,卻始終沒想過師父有離開一日,如今這天當真來臨,均是泣不成聲。楊梓哭道:「要不是我自私,連累到師父,師父就不會這樣了……」曼麗師太望了眼陳浚升,苦笑道:「人總有七情六慾,也難判誰錯誰對,就算是你的太師父,亦逃不過情關,何況是你?」
方皓雲本性冷血無情,加之被制多時,全身肌肉酸痛,對她們更是恨之入骨,聽到眾女抽噎嗚咽,甚覺煩厭,便道:「哭哭啼啼的,好不煩人。陳兄,你既不下手,那讓我當醜人罷了。」陳浚升也沒在意,這樣也無損一葉樓主的名聲,笑道:「那勞煩方兄了。」
方皓雲臉露奸笑,來到眾女面前,道:「臭婆娘們,怎麼不見了歐叫化子?你們以多打少,可有想到今日栽倒過來?」眾人又驚又怕,都不敢與他對視。方皓雲隨手揪起黃敏的衣領,道:「怎麼不答我?裝啞巴了麼?」黃敏平生哪有面對這種情況,立時嚇得愣了,過了半晌,只見地上水滴倏現,竟是驚得裙襠濡濕,失禁流尿。
女孩看不過眼,鼓起勇氣,破口罵道:「你這麼大的一個漢子,竟欺侮一個姑娘!」方皓雲瞟了她一眼,認出這是跟南宮雨一伙的人,狠目道:「臭丫頭,這裡容得你多嘴?」便要一掌打到她臉頰,只聽得掌風聲急,以女孩弱小身軀,定受不住這番掌力。
眼見這掌便要擊斃女孩,陡地飆聲作響,方皓雲立時收掌退開數呎,只見原地立著三支銀針,方皓雲為之大凜,喝道:「誰?」女孩看到銀針,立刻知道所屬何人,喜道:「姊姊!」方皓雲抬頭一看,卻見一個女子佇立屋頂,白衣勝雪,美艷不可方物,正是花解語。花解語嬌聲叱罵道:「上次放過了你,怎麼還不懂得收斂,竟是變本加厲來?」方皓雲對她的毒功暗器甚是忌憚,自己內力尚未完全恢復,只怕不敵,便是全神戒備,不敢回話,慢慢退到陳浚升的身旁。陳浚升亦受了輕傷,又礙於楊梓在她們身旁,不敢輕舉妄動。
花解語飛身下來,傍在曼麗師太身側,看到她腹間傷勢,臉色如灰,甚是嚴重,只得先安慰道:「師太先休息一會,我來對付他們。」
曼麗師太失血過多,已是神智迷糊,但見到花解語救援,精神一振,道:「花姑娘,快帶她們出去,我是不行的了……」花解語拿出傷藥,教伍倩為她止血,道:「別胡說甚麼,免得傷神。」悄聲對女孩道:「你替我打點她們,我去應付那兩個混蛋。」
女孩看到花解語已是大為興奮,猛地點了點頭,便幫忙為曼麗師太療傷。楊梓卻是不知所措,愣立當場,伍倩冷冷的道:「你還有一點良知的話,就去救你的兩個師姊,不然就滾回一葉樓主那邊。」楊梓心中有愧,立時扶起哭跪在地的黃敏,連同蘇棠進了大廳。
花解語護在曼麗師太身前,面對兩大高手,卻沒有一絲慌張,注目到陳浚升右掌帶血,道:「一葉樓主不是自稱十年不敗?原來都得靠刀聖偷襲,只是欺世盜名之輩。」陳浚升一怔,原來適才花解語一直伺在附近,竟是冷靜如斯,看到曼麗師太中刀也不立即出手。便道:「你冷眼旁觀,見死不救,果然是貨真價實的女魔頭。」
花解語道:「哎,你們說好私了,怎生料到多了一人?若非如此,倒在地上的,便是金袍閃閃,比皇帝還要威風的一葉樓主呢。」雖則武林中人大多是孤傲清高,不屑天朝之士,尤其像陳浚升這類高手,直不放皇帝眼內。但畢竟朝廷耳目眾多,人力龐大,都不願意沾邊得罪,故此還是有所忌諱。陳浚升聽畢臉色一變,道:「陳某只是蘇州的一個小人物,甚麼皇帝的,都不明其意。」
花解語譏道:「你自以為是小人物,落花派卻對你甚是倚重嘛。可是他們和皇帝又是關係密切,你好自為之罷。」方皓雲在陳浚升耳邊道:「她想重施故技,拖延時間,得盡快將她們拿下。」陳浚升驚覺回來,正要動手,卻聽得庭外呼喝打鬥不斷,方知為時已晚,敵援已是臨門,登時顧不得右手帶傷,提著單刀與方皓雲並肩而上,衝向花解語等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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