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倚明言下之意,便要眾人乖乖順從,否則輕手一揮,上千萬眾的派徒便要一擁而上。花解語等人對望片晌,皆是躊躇不已,拿不定主意。蕭倚明見眾人沒有回應,回頭看了眼慕容謙,道:「你們的道士朋友玩得樂極忘形,竟然孤身闖進來,淨土可不是容你猖狂的地方。」只見慕容謙身陷敵陣,竟然鬥進人群之中,花解語等人離他太遠,恐怕難以救援。眼見蕭倚明勢似出手,花解語連忙喊道:「慕容謙,別打了,快回來!」
蕭倚明道:「你生得如此漂亮,又是心思細膩,難怪你師父這麼疼你。」突然右袖一舞,發出一陣風勁,往慕容謙席卷而去。此時許晉熙已變了不下十多個套路,刀劍槍棒,拳掌指爪,各有異招,殺著不斷,卻都是急攻猛打,兇殘暴戾,猶如一隻殺戮成性的魔鬼,抱著弒神滅佛的狂妄。慕容謙看著嘖嘖稱奇,卻不敢怠慢,一直固元凝神,忽而似水輕柔,忽而如鋼穩重,任天地風雨殛雷,任怒海巨濤狂浪,依舊拳運太極,彷彿一早識破宇宙乾坤,立在不敗之地。
本來許晉熙久攻不下,越打越是洩氣,但得悉掌門駕臨之後,知道不可敗陣丟面,精神立時一振,便是穩過真氣,重新搶攻。慕容謙難得對手旗鼓相當,自是沉醉戰鬥,卻沒有注意四周情況,待聽得花解語呼喊之聲,舉目一掃,才驚覺已在重圍之中。又見派眾朝著一人跪著不動,回頭一看,中央站著一個身披暗紅長袍的婦人,如此威信,明顯便是派中掌門,登時怔了一怔。
如此一緩,只見蕭倚明說話過後,突然揮袖舞風,慕容謙只覺一股無形的真氣撲面而至。縱是以他平生對武學見識之淵博,都覺此真氣怪異無比,卻是蘊藏極其雄厚的內力,量如恆河沙數,勢比蒼穹天際,純若璞玉良金,實在無法抵禦,無從入手。際此危難時刻,慕容謙再也顧不得比武規矩,立時從旁搶了一把長劍護身,雙腳一點,踏著派眾的背脊趨避開去,才堪堪躲開這無窮凌厲的一擊。
慕容謙回望剛才所站的方位,卻見那邊的派眾依舊低頭跪在地上,一切安然無恙,彷彿全然不知方才一道能摧身碎骨的勁風正刮過面前。慕容謙暗自奇怪,明明那道風勁無比厲害,自己即使僥倖躲避開去,原地的人也該無人倖免,現在他們卻是渾然不覺,甚至毫髮無損,絞盡腦汁,實是想不到原因。
蕭倚明道:「程真人一世英名,卻教出你這個叛徒,所有聲譽都被你毀於一旦。」慕容謙雖則忌憚她的武功,嘴上卻不肯退讓,道:「我叛派也好,弒師也好,又關你落花派屁事?我可不像其他門派的人,統統轉投你門下,當你的走狗。」蕭倚明臉色一變,叱喝道:「放肆!你知道我要取你性命何其容易?」說罷衣袖一揮,又是一道風勁猛撲過來,卻見四周空氣鼓蕩流動,蒸騰朦朧起來,可見其內力之高,已到蒸氣熔金的境界,駭人至極。
慕容謙心中大驚,正待動身迴避,卻發現手腳全不聽使,竟被面前的熱風完全籠罩。他窮盡畢生力氣,丹田不斷摧動,卻是徒勞無功,眼見那道風勁浩浩蕩蕩,無比灼熱,倘若被其碰上,定有如墮進烈火熔爐,活活燒死。
花解語等人無不焦急,然而與慕容謙相距太遠,救難不及,只得眼睜睜的看著蕭倚明把他打死。眾人心裡義憤填膺,卻是沉重無力,只好不忍的別過臉去。過了半晌,卻聽不見任何聲響,眾人奇怪,回頭一看,慕容謙竟是完好無缺的站在原處。
慕容謙本來也是束手就範,卻覺那道風勁快要碰到之際,突然消失得無影無蹤。雖然不知何解,然而大難不死,登時喜出望外,大叫:「我沒死,我居然沒死!」花解語忙道:「傻子,還不回來?」慕容謙才醒起身處敵陣之中,立馬腳底運勁,縱身一躍,回到三人身邊。
卻聽得蕭倚明道:「我兩次都對你收手,你還不知好歹。」眾人才知道她是手下留情,否則慕容謙早已粉身碎骨。這裡只有慕容謙感受過蕭倚明的袖風,她能夠輕易使出這般有若排山倒海的威力,卻又能收放自如,更是心底駭然大怯。單憑這手,已足可稱霸武林,就算是王浩東,秀媚師太這些前輩高人,恐怕也無這種本事。
花解語見形勢不對,悄聲對著三人道:「我看如今硬碰討不了好處,只能先妥協,然後見機行事。」只見歐白水臉露猶豫,花解語擔心他寧死不屈,又道:「歐幫主別要誤會,我們並非向她屈服,而是忍一時風平浪靜,我們帶著四秀,師太屍骨未寒,豐兒又……」才想起一直沒見過趙玖豐,道:「對了,豐兒呢?」
歐白水愣了一愣道:「豐兒不是在裡頭嗎?」花解語搖頭道:「我找不著他。」
蕭倚明忽然道:「你們要找的不是趙玖豐,他叫趙僩。」眾人心中一凜,他們和蕭倚明相距可有十多丈遠,加上悄聲說話,話語卻依舊清晰傳入她的耳中。最教人心寒的是,她居然知道眾人所言是誰,不由得打了個寒顫。只聽得她繼道:「他這人精靈滑頭,詭計多端,剛才登門拜訪,竟不以花解語之徒的身份,也不以尊貴的皇子身份,只報稱是我派蘭花堂下的派眾。我看他口齒伶俐,膽色過人,還算得上是可造之材,本欲為我所用,可惜堂主張文君勾結外敵,犯下本派大罪,趙僩既是共犯,我也只得忍起心腸,出手清理門戶。」
眾人聽畢無不震驚,如此說來,即是趙玖豐隨了張文君拜見掌門,陰謀卻被識破,當場被蕭倚明處死。花解語顫聲道:「那麼豐兒已經……」蕭倚明道:「我只是打了他一掌,如果他捱得過這一掌,那就算他走運。」須知她輕描淡寫的一掌,威力卻是撼天動地,任趙玖豐是銅皮鐵骨,必定斃命當場。
歐白水腦際一轟,一陣空白茫然,適才得悉曼麗師太的噩耗,已是身心沉重,氣憤難當,如今更聞趙玖豐死訊,更是飽受打擊,試問又如何冷靜?倏地重腳一踏,仰天咆哮,喝道:「他只不過是個入世未深的孩子,尚未懂事,你居然狠得心下手?你要是英雄好漢的話,就放膽衝著我來,別要妄殺無辜!」
花解語等人嚇了一嚇,蕭倚明卻微笑道:「歐幫主原來當真正氣凜然,這可不是能裝出來的。」歐白水昂首挺胸,步步逼進,道:「縱是天下人都拜在你的腳下,那與我何干?你縱能隻手遮天,呼風喚雨,那有何用?我等性命卑微低賤,在你眼中不值一提,但我等問心無愧,不會夜半難寢,疑神疑鬼,良心責備,縱死又有何懼?」這番說話豪氣干雲,氣概極盛,聽者無不動容。落花派眾大多是別派叛逆之徒,統統都是貪圖享樂,迷戀權財之人,眼見歐白水赴死就義,面不改容,均是自慚形穢,羞愧不如。
只見歐白水緩步踏去,每走一步,便算是離死亡近了一步,眼神卻仍然堅定不移,無所畏懼,震人心魄。蕭倚明道:「就算趙僩是甚麼人也好,以他當時的身份,便是我派的蘭花堂眾。門派不可無規,獎罰須得分明,歐幫主既曾統領丐幫,我想你也知道我的苦衷。」歐白水道:「人皆有錯,規矩由人所立,也可因人而異。」
蕭倚明道:「如此說來,丐幫難得有個好幫主,可惜他們不識好人心,把你趕出幫去。」歐白水喝道:「你們妖言惑眾,他們不知原由誤信奸人,實是無心之失。然而我是好是壞,世間每一個人都可評論,唯獨是你這人顛倒是非,十惡不赦,有何顏面跟我說話?」比起蕭倚明驚世駭俗的武功,歐白水的氣概卻是更震懾人心,只因他自知不敵,卻能視死如歸,上前對質,實屬難得可貴。
此刻歐白水頭腦清晰無比,不驚不懼,只有滿腔憤義,才明白這份正義凜然是與生俱來,心底不再疑惑迷惘,自是豪情壯志,有種光明磊落的英雄氣概。花解語等人也沒想過他義勇至斯,不由得雙目發光,為之折服。
蕭倚明也沒生氣,竟然露出讚歎神色,道:「歐幫主俠肝義膽,真是教人佩服不已。」歐白水道:「你既是一派之主,很清楚人心動搖的後果。你心裡恨不得給我一掌,免得他們被我言語煽動,又何必在此貓哭耗子?」
蕭倚明忽爾道:「歐幫主,我問你一句話。」歐白水愣了一愣,道:「說。」
蕭倚明道:「行俠仗義,保家衛國是不是你的畢生志願?」歐白水道:「那個當然,只要還有良知,有誰想盡做陰險歹毒之事?有誰想看到大宋被外族欺侮?」蕭倚明道:「那就成了。」
歐白水正欲追問,蕭倚明便道:「淨土建在遼人地方,你可知道原因?」歐白水一凜,種種疑團立時湧現,心想:「黃龍府雖然不及我宋的都城京府繁盛,但也是遼國重鎮之一,區區一個漢人門派,怎能有如此規模的勢力?」就連花解語等人也沒想過箇中原由,如今想來登覺疑惑不安。
蕭倚明道:「你們所知甚多,尤其有關天朝的事,我也不便在此說話。但你們想想,我二十年前作出這樣的事,『那人』又怎肯放過我?然而我仍能站在這裡說話,你們聰明絕頂,可有想到原因?」眾人當然知道「那人」是指當今聖上趙煦,而落花派曾經拐擄皇子,又行刺太皇太后,視皇法為無物,對大宋自是一大威脅。儘管這次行刺是由趙煦請求,但他渴權貪功,絕對不會讓落花派坐大,如今落花派依舊屹立不倒,實在教人困惑不解。
蕭倚明頓了一頓,繼道:「我正需要你這種人才坐鎮,讓派眾都學習歐幫主的人品,為我派整頓風氣,屆時一切害群之馬,也會被歐幫主清除,你也可以奉行仗義之諾,何不美哉?既然堂主護法的位置有缺,如蒙歐幫主賞面擔任,敝派自然榮幸之至。如果歐幫主也能勸諭你的朋友加入我派,大家平息紛爭,和歐幫主一起保家衛國,那就最好不過。」
慕容謙冷笑道:「甚麼保家衛國,明明就是你自己做最多壞事。」花解語蹙眉道:「她便是知道歐幫主不肯退讓,才會這樣收買人心,但恐怕當中有詐。南宮,你覺得呢?」南宮雨沉思片刻,道:「只是她身為一派之主,派中亦不乏有名有勢的人,總不會當著這麼多人說謊罷,否則威信何來?」
蕭倚明卻是立刻聽到,微笑道:「二少爺心思通透,果然學盡了不凡老頭的本事。」轉向歐白水道:「不知歐幫主意下如何?」
歐白水回頭望了眼三位同伴,只見他們皆也茫然,心中盤算片晌,回想已有三人被自己連累身死,怎能再逞勇誤事?然而義憤當前,這口氣無論如何也嚥不下去,朗聲道:「歐某雖然技不如人,但也不甘為虎作倀,只好一人做事一人當,寧死不從!」
蕭倚明道:「歐幫主,我敬你是英雄好漢,但論輩份武功,你還配不上我出手。」輕輕撫著她那白哲的手背,又道:「既然我們爭持不下,免得大家難堪,就讓你們離去好了。」眾人立時一愣,卻聽得蕭倚明道:「反正趙僩還在我手,你們無論怎樣都會回來。明晚的盛會,希望各位賞面出席,盛菜佳餚,茶酒美人,絕不虧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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