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解語知道趙玖豐便屬張文君麾下,護徒心切下,立刻飛身掠過人群趕去。兩人上一刻還在說話,毫無聲色間,只覺眼前黑影一閃,花解語便是現身面前,輕功之高,實是駭然。
花解語道:「豐兒在哪?」張文君此刻才清楚近見花解語臉容,但見其玉顏香肌,神韻絕俗,群芳難逐,自己強學「花語神功」,彷如東施效顰,不由得暗地羞愧。聽到趙玖豐的名字,又是煞有介事的低下頭來,露出愧疚之色。
花解語急道:「他不是跟你去見掌門嗎?怎麼只得你回來?」卻見張文君眼神閃縮,搖了搖頭。花解語情急之下,忍不著抓著她的肩膀,道:「你也算是豐兒的半個師父,難道當真忍心害他麼?」
張文君嘆了口氣,欲言又止,躊躇片晌,才緩緩道:「趙兄弟他……我們對不起他。」花解語顫聲道:「他……死了?」
高遠徽語帶無奈的道:「此事一言難盡,可是這裡耳目眾多,姑娘不如跟我們到別處說話。」花解語心下警惕,道:「豐兒的身份我是知道的,我不說出來便是,有甚麼事在這裡說清楚就好。」
張文君道:「坦白說,姑娘折返回來,正是為了趙兄弟而已。可是你也預料自己此趟九死一生,很可能走不出去吧?」花解語苦笑道:「你也是個明白人。」
張文君道:「既然姑娘已是瓮中之鱉,我們何必多此一舉?所以你大可放心。而且……」遲疑半刻,望了眼高遠徽,高遠徽知其心思,接口苦笑道:「我們也不復從前了。」
花解語疑惑的道:「我不明白。」高遠徽道:「也就是說,今晚沒我們的戲份了。」
花解語想了一會兒,猜出些端倪,正想說出口來,卻想到礙著兩人面子,只眨了眨眼,打了個向下的手勢。兩人彷彿會意,無奈的點了點頭。
花解語秀目圓瞪,道:「我不信……你可是蕭掌門的愛將啊。」張文君道:「花無百日紅,像你也想不到會有今天吧。」兩人忽爾一陣感觸,慨歎世事變幻莫測,竟是暗裡惺惺相惜起來。
兩人沉默良久,花解語緩緩的道:「我們本來是敵非友,卻巧合因為豐兒結緣。他雖然變得狡猾奸詐,但本性還是好的,我總不想他因我而死。」頓了一頓,笑道:「你們看來比起那個許晉熙好說話多了,倘不介意,不如我們交個朋友罷,反正我也時日無多。」她雖是笑著,語氣卻透出淡淡哀傷。
張文君身世悲慘,加上環境逼使,性情變得殘忍暴戾,卻自見過趙玖豐捨身成仁拯救自己,竟然漸漸的打開心扉。如今看著花解語認命模樣,惻隱之心油然而生,心軟的道:「好啊,我們也不要為難大家了。」高遠徽聽得此話,也是難以置信的望著張文君,愕然起來。他們自死裡逃生後,張文君對他也變得溫柔起來,儘管不知原因,但也教高遠徽狂喜不已。
宴席間人聲鼎沸,場面亂雜,兩人也沒想過,竟在這裡和對方化敵為友。花解語雖是仍抱疑心,但見兩人愁態盡現,看似是真情流露,心裡已是信了幾分。輕輕一笑,道:「要不是落花派,或者要不是我師父,我們都能過得好好的?」
張文君正待說話,突然絲竹樂起,銅鼓作響,只見一班黑衣派眾持器抱樂列隊進來,走到擂臺旁邊的空地。縱是場面熱鬧,但聽樂聲淡然悠遠,宛如飛絮輕沾,花落成霰。群眾聽著聽著,不自覺的心神平靜,自然的閉嘴不語。
廣場上霎時間靜了下來,眾人沉醉在悅音妙樂之中,有如靈魂出竅,久久不能自已。過了半晌,花解語驀地恍神過來,只覺冷汗狂冒,心臟砰砰劇跳,立時舉目四顧,驚見群眾眼神空洞,六神無主,才知樂聲藏有懾魂邪術。當下屏息運氣,閉耳不聞,再過片刻,才得冷靜過來。
花解語暗忖:「落花派的邪術果然厲害,險些就著了道兒。」便拍手笑道:「這是蕭掌門的見面禮麼?這曲當真妙極。」身邊的人聽得掌聲,也便驚醒過來,紛紛暗呼了口氣。
只見一對男女走到空地之前,男的臉容瘦弱蒼白,女的妖嬈媚態,顯然是傅騏和黎娜。黎娜遠遠凝視著花解語,噘嘴道:「怎不見你那老相好?我還想約他來我家吃酒呢!」花解語知道她言指南宮雨,不以為忤的道:「他說你太醜,不想見你。」
黎娜本就妒忌花解語美貌,被戳中心事,登時動怒,推了把傅騏道:「你說,我醜不醜?」卻見傅騏色迷迷的盯著花解語發怔,轉頭喃喃的道:「甚麼?」
黎娜怒道:「你在看甚麼?」傅騏回神過來,陪笑道:「我在看那婆娘嘛,裝模作樣的,遠遠不及你漂亮。」黎娜哼聲道:「那你只管瞧我好了,要是你再多瞧她一眼,我就把你眼睛挖掉。」傅騏立時噤聲不語,眼尾卻忍不著偷窺。
花解語道:「今晚是四大堂主的事,怎地輪到你們出場了?」黎娜冷笑一聲,道:「就憑他們四個,用得著把全個武林請來?」頓了一頓,朗聲道:「各位英雄好漢難得遠來,敝派至感盛情。各位先嘗佳肴美酒,待得吃飽喝暖,便是好戲在後頭。」就在眾人歡呼喝采之下,四周冒出無數派眾,為各席上酒遞菜,場面好不熱鬧。
花解語回頭望了眼女孩那席,只見樊樓三人與眾人相談甚歡,揚州三虎已不知去向,心下稍寬:「只望鍾樓主當真沒有惡意,那我可放心跟著張文君他們去了。」便對著張文君道:「可有清靜地方說話麼?」自進淨土以來,她所做所言,無一刻不深思熟慮,審慎周詳,然而事到如今勢單力薄,也得挺而走險,否則也不會如此貿然隨人而去。
張文君道:「我那宅院給你們鬧一鬧,已經回不去了,就到遠徽的院子去罷。」高遠徽聽見她稱呼自己如此親暱,心頭一喜,便動身帶路去了。
花解語卻是一驚,道:「怎麼回不去了?」
張文君幽幽的道:「就只怪我是失勢的人。」頓了一頓,道:「那裡已被掌門派人嚴陣封鎖,過了今晚,恐怕我連立足之地也沒有了。」
花解語心下躊躇:「倘若歐幫主走的秘道確是通往她的大宅,豈不是自投羅網嗎?那可得想辦法找到歐幫主。」只是如今之計,也只得見步行步,即跟著兩人而去,安慰道:「你可是蕭掌門親手提攜的人,念著舊情,也許能放你一馬呢。」張文君面露澀色,苦笑搖頭。
如此路上花解語與兩人言左顧右,不消半晌便來到高遠徽的府上。甫進庭來,只見滿庭木樨樹林,桂花金素交亙,惜在此時中秋已過,枝上漸漸零散清損,花解語瞧著幾個僕人在角落掃地,想起高遠徽失勢的神態,倒有幾分淒涼之意。
三人坐在廳上,高遠徽命人摘桂窨茶,片刻一個僕人遞上茶具,為三人倒奉熱茶。花解語立時聞得絕塵清香,沁人心脾,讚嘆道:「這茶好香!可用甚麼來窨的?」
高遠徽道:「這茶叫作『勝龍涎』,以四季桂、金桂與上好茶葉窨成。金桂香氣濃郁,四季桂清新芳雅,混在一起煮成,清香無比,猶勝過龍涎香。」
花解語雖想嚐味,但此刻兩人仍不可盡信,只得坦然的道:「恕我無禮,此時我實在不敢品茗,聞著就心滿意足了,堂主的好意心領。」
兩人心中了然,卻也不見怪,高遠徽道:「姑娘處境特殊,我們都明白的,無妨。」頓了一頓,指著旁邊几上的盒子道:「這裡也有些上等桂花油,若你信得過我,不妨拿一點去,好給姑娘梳頭。」
花解語連日勞頓,難以梳妝,儘管依舊艷麗動人,卻比之前憔悴不少。聽得是能為頭髮潤滑添香的桂花油,登時雙眼發光。張文君白了白眼,道:「這等好物,怎不見你先跟我說?」
高遠徽尷尬的道:「早前我們都在忙碌,哪有空閑給你?連話也說不上一句呢。」張文君動身把盒子拿了過來,只見裡頭藏著兩個玉瓶,取出其中一個打開一聞,果然是馥香撲鼻,道:「我不管啦,無論如何我也要一瓶。」
高遠徽笑道:「這裡一人一瓶,也不甚好?」張文君像個瞧見玩意的女孩,依依不捨的把另一個瓶子遞給花解語,道:「這就當做見面禮罷。唉,真捨不得。」
花解語暗裡好笑:「今晚可是四堂大會,還關乎著我的性命,我們卻躲在這裡談論梳妝。瞧他們處身事外的模樣,可能當真失勢了。」收下玉瓶,道:「那怎好意思?可惜我沒帶東西在身,否則也要回禮。」
高遠徽道:「不必客氣,我們都……都是朝不保夕的人,熬得過今晚已是萬幸。」張文君聽畢,顏上本來喜悅之色,登時也變得愁眉苦臉。
花解語苦笑道:「也對。」頓了一頓,道:「那麼豐兒還好麼?究竟是甚麼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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