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一開始進殿參見皇上,直到如今前往太皇太后的宮殿途中,趙玖豐都是心神不定,恍惚若失,心想:「既然皇帝都要測試我們的能力,證明此事實在兇險異常。也是的,有甚麼比刺殺太皇太后更為危險?這可真是『皇帝頭上動土』!我本來只不過是個被逼上陣的小人物而已,哪裡說得上有甚麼能力?」全身也不禁發抖起來。其實不說趙玖豐,在場所有人都甚為不安,就連武功最高的鍾天政也失去以往泰然自若的神采,人人勉力克制,沒有發作而已。
同行十六人,步步沉重,屏息靜氣,均覺喘不過氣來。站在殿前,但見殿裡靜寂無聲,黑漆無光,太皇太后似乎早已熟睡。只是正當趙煦走前一步,殿裡燭火竟然點起,一把蒼老的女聲從內傳出:「孩兒,這麼晚了,帶這麼多人來做甚麼?數一數,可有十六個人。」說罷幾聲咳嗽,所病不輕。
眾人當中除了趙玖豐與皇帝,都是江湖中的一流好手,如此斂步靜氣,照理也無法知道自己存在,但這太皇太后還在殿中,竟能清晰數清來者人數,只教眾人駭然大凜。趙煦鎮定神色,道:「孩兒擔心奶奶身體,特地為奶奶請名醫準備了些膳藥,奉給奶奶。」
太皇太后道:「呵呵,孩兒有心,那是不用了……」又是咳了一聲:「我年紀老了,多病多痛,病也變得難而治癒,老人家就是這樣啊,不必多操心,叫他們退下罷……」
趙煦道:「奶奶權勢滔天,治國有方,受萬民景仰,朝中大臣都對你仰而從之,須得保重身體,才能繼續福澤人民啊。」此語話中有話,都在諷刺太皇太后攬權。
太皇太后彷彿聽出趙煦的語意,道:「孩兒在笑話我嗎?這可是你的江山,我只不過暫且主政,待你長大,思想成熟,便是你坐享其成的時候,到時我也可以安心去了。」
趙玖豐心道:「聽起上來,這太皇太后也不是壞人,只不過趙煦想要權力想得瘋了,才生起弒后之心。」
趙煦卻道:「不,既然孩兒不及奶奶,奶奶又這麼喜歡治國,倒不如整個大宋都給了奶奶罷!」
太皇太后吃了一驚,道:「你怎可這般說話,咳……這是你祖宗的江山,我始終是個外人……咳……」氣在心頭,咳嗽更是嚴重了。
趙煦冷笑打斷道:「你都知道你是外人,怎麼總在多管閒事?」
太皇太后心裡雪亮,趙煦身後的人非是名醫,而是來殺自己的人,嘆了口氣,道:「原來……咳……你始終在記掛這事,但孩兒你要明白,我這一切都為你好。王安石的變法不是不好,但方向有誤,不能對症下藥,只會勞苦人民,傷及和氣,對我們沒有好處啊。」
趙煦道:「笑話!我宋積弱,盜賊猖獗,怨聲四起,都是入不敷支,國庫空虛之故。一切利民強兵之策,須得有資金推助,若不照王太傅的變法,增加收支,我們又如何能富國精兵?」頓了一頓,突然道:「孩兒想念奶奶,想看看奶奶的臉。」
太皇太后知他殺心畢露,便厲色喝道:「想進來的話,就讓你後面的人退下!」這下突如其來的叫喝,把正想推門進殿的趙煦嚇倒,一時腿軟坐在地上。他向來懼於奶奶威嚴,不然也不用勾結外人對付奶奶,此時只見他漲紅了臉,爬了起來,掃掃衣服的塵埃,道:「他們都是孩兒特意請來的名醫,為奶奶治一治老糊塗病!」病字一落,立時向眾人揮手示意進攻,同時退到幾呎之後,兩名侍衛身先士卒,踢開殿門,衝進裡頭。
卻聽到一聲巨響,眾人眼裡一花,兩名侍衛已從殿門被打飛數呎,落在眾人面前。只見他們身子有若軟泥,胸襟腹前的護甲均穿了一個大洞,雙眼凸出,顯然被極為剛陽猛烈的內勁擊碎肋骨和筋腱,手法內力之高,實是前所未聞。眾人又望進殿內,只見一名紅袍紫服,老態龍鍾的老婦,彎著腰骨,撐著拐杖,怒視眾人。她距離殿門可有十多丈之遠,卻能在瞬息發出如此雄厚剛烈的內勁,出手且之準確,簡直匪夷所思。眾人都是練武之人,若非親眼目睹,絕非想到這下是由一個六十多歲的老太婆使出。
趙煦見她一出手便折損兩人,連忙躲到眾人之間,勉強笑道:「奶奶身體可強壯得很,何必躲在這裡養病?他們只不過緊張奶奶,心急見到奶奶一面,怎可如此對他們?」
太皇太后怒道:「我一早發現你心存不軌,便蓄意詐病,不然如何引得出你這忤逆種!不想我大宋皇室人人文成武德,至尊無上,卻出了你這個逆子!你父皇若是泉下有知,定會死不瞑目!」眾人才意會到趙煦估算錯誤,被太皇太后詐病勾引上當,累得眾人如今身陷險境,進退失據。
趙煦臉色慘白,卻沒空沮喪,當機立斷,叫道:「上!不然我們都得折在老太婆手上!」這刻他只怪自己不會武功,不然恨不得帶頭上去以死相搏。顯揚子向來忠心耿耿,一聽號令,便欲以犧牲自己,一個箭頭直奔過去。還有數丈距離,太皇太后嘆道:「孩兒,我從前擔心你當皇帝苦悶,便派了顯揚子陪你讀書玩樂,豈料都被他教壞了你。」緩緩舉起掌來,正要發力打向顯揚子,倏地十多個飛鏢無聲無息的攻向自己額,胸,腹三個要害,只得護住身子,擊出一掌,將一半飛鏢反射到顯揚子身上,一半飛鏢反射回去。
發鏢之人正是兩名特使。她們深知眼前已無退路,如果臨陣逃脫,回去也只會因失職而被掌門賜死,趙煦謀事失敗,落花派亦會被太皇太后下令剿滅,這裡的人都無可倖免,便決意出手。反射而來的飛鏢附著太皇太后內勁,勢勁速急,正正同樣向兩人的額,胸,腹射來。兩人只見到太皇太后隨手一掌,黑影閃過,飛鏢便快射到眼前,猛不猝防,望著飛鏢發怔。忽爾一把白紙扇擋到兩人面前,手腕幾下轉動,將飛鏢挪到牆上。但見飛鏢嵌到石牆,幾乎大半藏在牆內,若是打中身體,定會透體而亡。
顯揚子沒有鍾天政相救,但本來見太皇太后舉掌欲打,便已想好退路,只見飛鏢閃來,立刻轉身避開,只是肩膀仍是迴避不及,被鏢擦傷。眾人見到太皇太后一掌能分開兩條勁道,而且威力毫絲不減,均被深深震懾。只聽得太皇太后指著鍾天政道:「好俊的功夫!你該能跟我鬥上一百招。」鍾天政看著扇紙一小片被割開,暗叫好險,要不是拿捏得宜,割開的就不是扇紙,而是手指了。
眾人見兩名特使動手,隨即拔出武器,衝了上去。太皇太后冷笑道:「一群小妖,不自量力!」說罷拐杖敲地,只聽得一連串沉實的磚裂聲響,地磚竟直線裂了開去,猶如一條惡龍,向來眾吞噬而去。眾人大驚,紛忙避到空中或是牆上,避免被碎磚和裂勁打中。就在此時,郭曉從牆上一個翻斗,舉掌縱身欺了過去,洪立志也隨即用他手上魚竿模樣的兵器,拋了一條帶鉤魚絲,只見鉤上異光閃爍,喂有劇毒,釣向太皇太后的頭上。傅騏與黎娜則以他們兩人合練的劍法,攜著手有如鴛鴦戲水翩翩刺去。
蔡斯不想被護法們搶過風頭,待裂地勁衰,隨即腳點地下,提著長矛向太皇太后奔去。張文君亦為了在特使面前表現,向趙玖豐拿了長鞭,使勁揮鞭,纏往太皇太后的頸脖。高遠徽為恐張文君受傷,護在張文君身旁。只剩許晉熙在旁默默觀察,毫無動手意欲。
趙玖豐環顧四方,見到人人有事可忙,自己卻是站著有如嘍囉,不由得望著眾人發愣起來。只見太皇太后陡地杖掌交轉,郭曉手掌彷彿被磁引一樣,身子向前傾斜,無法後退,頭頂恰好碰到洪立志的魚鉤,洪立志暗叫不好,想要收鉤,卻已來不及,郭曉慘叫一聲,跌在地下,整個頭皮竟順勢被鉤了起來。太皇太后旋即用拐杖向前空點,傅騏和黎娜只覺迎面一陣勁力如狂風暴雨打來,立時鬆開手,各分一邊避開,回神一看,手中長劍均被杖風打碎。
四名護法在前方全數敗陣,蔡斯卻已搶到太皇太后面前,趁她未及變招,長矛橫打,全取胸口,勢要將其胸骨打碎。此時張文君的長鞭已到,有若藤蔓一樣,纏到太皇太后的脖子上。太皇太后臉容淡定,一腿踢出,蔡斯不敢正面對上,只得回矛橫擺抵擋,卻聽得「噹」的一聲,長矛被踢斷兩截,蔡斯亦被踢得口噴鮮血,跌開數呎。也因蔡斯攻勢被解,太皇太后一手抓著張文君的長鞭,向自身一扯,張文君連人帶鞭被拉去,還好高遠徽侍在身旁,立時用掌刀將長鞭打斷,才免得張文君脫骹之險。張文君卻回過頭來,罵道:「你打斷我的鞭,我用甚麼?」高遠徽竟在懷裡拿出一捲長鞭,張文君又驚又喜,接過長鞭,心中默默感動。
太皇太后朗聲對著殿門外的趙煦道:「孩兒,你可醒悟了麼?」眾人稍一回氣,又復攻去,一時間刀光劍影,衣鬢閃動,此起彼落,呼喝震天,不亞於剛才闖城時的群軍叫囂,警報急哨的兇險。趙玖豐看著許晉熙在附近徘徊,卻沒有動手,便也樂得獨善其身,在旁看戲。
片晌只見郭曉被打飛牆上,血跡從牆上拖到地下,委頓躺著,眼見是不活了。然後顯揚子胸口被杖首透胸穿出一個大洞,倒在地上。洪立志的釣竿被太皇太后擒了過去,他武功本來就是不濟,失去兵器,便是無膽進攻。傅騏與黎娜失去長劍,片刻便被打倒在地,不知死活。
戰場上只剩下鍾天政、兩名特使、蔡斯、張文君與高遠徽。特使身法詭異離奇,一時之間太皇太后也打不中她們,卻也只能自保,無法還手;鍾天政武功最好,兩人互有來往,但礙於保護左支右絀的蔡斯,也漸漸落在下風;張文君則是恃著有高遠徽捨身相護,長鞭猛向太皇太后打去,霓裳動鞭中插眼挑陰的狠辣招數都全使了出來,然而在生死關頭,這下流招數竟對出身名門的太皇太后漸漸管用起來。過了良久,眾人均覺太皇太后手上勁力稍弱,只是也難以攻入。
許晉熙一直在旁觀察,心中了然整場戰局。太皇太后一開始先發制人,發掌裂地,兼且殺了幾人立威,用以震懾群眾,卻因此猛鼓丹田,有損真氣。方才眾護法消去了太皇太后的鋒芒,如今受著六位高手圍攻,六人相輔相乘,逐漸佔有優勢起來。
此時許晉熙對門外的趙煦道:「你繼續喊話,騷擾她心神。」趙煦明白,立時叫道:「甚麼醒悟?你才要醒悟!這是朕的皇位,就算你把國家打理得再好,這江山永遠也不是你的!」
果然太皇太后聽畢心神一恍,險些就被鍾天政的紙扇劃中左肩,立時回話道:「你執迷不悟,大宋只會敗在你手裡!你便成了千古罪人!」
趙煦又道:「你總是質疑我的能力,但都是你一廂情願的想法。朕現在多少歲了?你有何曾想過?」
太皇太后心中一凜,這些年忙於打理政事,日理萬機,也沒多想過趙煦。凝眼一看,趙煦已不是當初登基那個十歲孩童,而是長得一表人材,英姿邁往,宛有聖孝皇帝的風采,不由得感觸落淚,道:「的確……你長大了……」
趙煦道:「你只管對著那群大臣說未是時候,未是時候,便把我擱在一旁,全然沒理會過我感受。難道我一世人就看著你攬著大權,做個掛名皇帝?現在不是時候,難道要到你死了,才是時候麼?」
太皇太后連聲搖頭,道:「不是的……不是的……」驀地背後一痛,回頭一看,卻見許晉熙拿著匕首直插進自己背心。她心知今天要命喪於此,卻還想吃力站穩,看清已長大的趙煦是怎麼模樣。然而眼裡已經模糊一片,全身乏力,也不知是淚水還是神智不清,眼前景象發黑,漸漸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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