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裡。這裡。還有,這裡。
他說過他愛我的眼睛,我的鼻子,我的嘴巴。他說他愛我的整個人。
晴華指著自己細細的眉眼,塌塌的鼻子,還有那張彷彿一開口就再也停不下來的八卦的嘴,接著是那淨是精品的身。拿著手機的她對著對面的女兒芷纓比劃,眼裡滿滿的都是愛意,讓芷纓屬於少女的淡粉色嘴唇張翕間如同一尾滑稽的魚,吐著殘缺的語言、空氣裡的沫屑,卻組織不了一句完整的話語。
他說,他真的說他愛妳?晴華露出一個少來了的表情,說:別那樣看我,這次妳媽媽我真的遇到對的人了,他愛的不是我的錢財,而是我的人。晴華沒有注意到自己的女兒正在顫抖,沒有注意到她眼裡流露的失望、氣憤、恐懼,彎著她被說好看的眉眼凝視著手機螢幕,等著他的訊息像是在等一個宇宙。
他愛的當然不是妳的錢財,他愛的是我。芷纓緊咬著下唇,看媽媽的眼神竟再沒有了溫順溫馨的母女情,取而代之的是一縷嫉妒,怨恨,看愚蠢之人的輕蔑。芷纓看著撫養自己長大的晴華,看她看著手機,知道她肯定正在等著他的訊息,不禁冷笑,這也不曉得是四婚還是五婚了,岳教授怎會看上妳這樣的女人?芷纓低頭看看自己的手機,跳出來自暱稱「親愛的」的訊息,展開,但沒有立刻點進去,留他無趣與懸念,也留她一縷生機。
「今晚老地方,怎麼樣?」她的「親愛的」邀約起她。
芷纓淺淺勾起了笑,沒有已讀更沒有回答,不動聲色地吃起面前的西餐,食之無味。許是「親愛的」自討沒趣,芷纓過十分鐘後再點進去看,「親愛的」已經收回了訊息。這裡沒了反應,那邊便寄來了憧憬,晴華的手機響起一曲作為鈴聲的浪漫樂曲,正是岳教授常聽的那首老歌。
晴華眉眼繾綣,滿是幸福地望了芷纓一眼,炫耀似指了指手機,拋下未曾動過的餐點便扭著擁腫的腰肢回到了臥室。中年女人的笑聲從臥室裡傳來,比平常的笑聲還要來得含蓄淑女。正是戀愛中的女人。芷纓從有記憶起幾乎每隔幾年就會聽到晴華這樣戀愛進行式的笑聲。
晴華的笑容並不美麗,但很由衷。芷纓不得不承認,她的媽媽雖然經過許多感情上的大風大浪,但她還是似少女般,對愛情有股執著的嚮往。
這點芷纓並不像晴華。她也覺察到自己心裡那股酸苦的焰火,知道那便是對所謂「第三者」的妒恨,但或許也是她對「親愛的」不忠的氣憤與失望。他們有過很美好的日子,一段美麗的愛,但顯然岳教授的愛不是小愛,是大愛,是每一個傾慕自己的女子都不能冷落了的那種愛。是不能冷落而非不能辜負。芷纓想到他那一副嘴臉,那條被收回的訊息,嘴角斜斜地勾起了一抹冷笑。
想到這,芷纓放下餐具擦了擦嘴,起身敲了敲晴華的房門。正沉浸在愛情裡的晴華小聲對著電話說了等一下,探出一張滿是幸福笑容的臉,笑著問芷纓怎麼了。我也想跟未來的爸爸說聲話,可以嗎?這是晴華前所未聞的話,前幾任丈夫女兒都是不冷不熱地喊著叔叔或者先生,這次自己追愛終於被認可,晴華眼角的笑紋立刻加深幾分,忙喊著當然可以當然可以。
芷纓接過了電話,露出一個柔媚的笑,喊道:「你好,我是晴華的女兒。」
自己的聲音「親愛的」是不可能認錯,而電話裡的聲音或許有幾分差錯,但芷纓非常肯定他的沉默,並不是因為不確定是不是她的聲音,而是因為他正處於無比的震驚中。
許久,他的聲音僵硬遲緩地傳來:「妳跟晴華,是母女嗎?」
「是啊,媽媽常跟我提起你。」芷纓笑靠在門邊,望了眼期待的晴華。
「小纓,我們私下再……」岳教授還沒有說完話,便被芷纓打斷。
「我就不打擾你們囉,你們繼續聊吧。」芷纓遞給晴華手機,沒有當場戳破媽媽的粉紅泡泡,而是選擇在一抹意味深長的笑容過後,緩緩退離了房間。
即使有隔音設備,芷纓都還是能從門口聽見晴華的笑聲,還有她詢問對方為什麼不說話了的聲音。芷纓看電視劇,最愛的從來都是那些能給予女孩幸福笑容的男人,最痛恨的從來都是那些為了金錢這些目的,而自私自利傷害著女孩們的男人。她愛的是一種人,她恨的也是同一種人。芷纓用力晃晃腦袋,沒有把愚昧瀝乾,卻是晃出了一個扭曲的笑。
同時愛著年輕愚昧的少女,也同時追求著多金的女人,用愛情去壓榨各式各樣女性的價值。芷纓一想到他的嘴臉,便忍不住乾嘔起來,但她還是在笑,扭曲的帶著淚花的笑。他指著她嘴角的淺弧,說這裡,他愛她的的笑。
「親愛的」告訴過芷纓,也告訴過晴華一模一樣的話:我愛妳的眼睛,鼻子,嘴巴。但他沒有告訴過她們,原來他說的愛是廣博無私的愛,原來這句話不是屬於哪一個特別的女孩,原來誰都可以是他的對象。
芷纓滑開手機,封鎖了那如是大愛的「親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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