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靈船上的日子如天邊的雲,一晃眼便是數日悠悠飄過。這幾日當中,掌門的心腹弟子在不離授意下,將船上諸弟子以修為、心性、擅長領域等分派為四、五人一組的小隊,又透過幾次停船過夜,令弟子自由出外的機會演練,調整其中一些小隊的組成,最終定下進入琉璃天秘境後的隊伍名冊。
寒霽月自然也瞧見了這份名冊,蹙眉道:「這可是掌門師弟的意思?從前帶領弟子歷練,多半是讓他們自由結伴,從未有過這樣的舉措……」
這日陽光明媚,往靈船外看去,已經可依稀看見天邊一抹波光粼粼的湛藍,顯示琉璃天所在的海域已經不遠。寒霽月和不離閒來無事,正在艙內下棋,一邊商討此次歷練的事宜。
「是我和掌門一同決定的,」不離靜靜落下黑子,又接續道:「師兄也說過,太鯤山規模日益壯大,若弟子在秘境中出了事,怎能一個個都顧得上?就算師兄有如此本事,也未免過於勞心,我與掌門便決定一試。」
寒霽月捻起白子,手腕懸在空中。四師弟和不離繞過了自己商談門內事宜,他多少感到有些不習慣,總感覺似乎錯過了什麼。再說若出了大意外,這責任……
不離看似漠然,實則將寒霽月望著棋盤苦思的表情盡收眼底,半晌才溫聲道:「師兄是為我擔憂?掌門早已有此打算,只是趁著我領隊出行的機會試行罷了,由我擔責任,便不會動搖到掌門權柄,這是我們二人都同意的。再說,我也有把握抹平任何意外。師兄信我嗎?」
寒霽月將白棋放回了棋盒中,想起了前些時日的事。
領隊出行期間,兩人接到了幾封由掌門老四從聯通陣法傳來的書信,不少是給不離的,大約是太鯤山七弟子首次領隊離山的消息已經傳開,有些中型門派投了拜帖問候,試探太鯤山的態度──畢竟太鯤山作風向來屬於低調,直到寒霽月年少化神時一鳴驚人,緊接著二弟子、三弟子又接二連三結成元嬰,一時之間太鯤山從有些特出的小門派,身價水漲船高,忽然變成了神秘的菁英門派,實力不容小覷,一時之間,有些門派卻「不敢高攀」他們,真正的大門派卻仍在觀望,於是太鯤山便在很長一段時間裡,在修真界中處於如此不尷不尬的位置。
直到老四成為掌門,包辦內部俗務和外務,一番苦心經營後,太鯤山的定位才走向謙遜而不被小瞧的路線,與杏林派等中小門派有了正常的交流。
故而此次派出金丹期的不離領隊,便被各門派視為一個攀關係的好機會,不少門派都願意賣不離這位初出茅廬的天才修者順水人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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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不離並未答應任何邀約,仔細掂量之後也只回了部份門派的信婉拒,讓外界有些摸不著他的脾性,一時之間消停了不少。
另兩封較怪異的信,卻皆是來自臥龍門的邀請函。其中一封並未指名邀請對象,只是邀請太鯤山參加臥龍門化神真君之一、司徒睿的三千五百二十一歲壽誕,然而臥龍門底蘊深厚,司徒睿真君又是目前修真界最年長的化神修者,太鯤山這樣地位有些尷尬的門派先前從未受邀過。且,雖然邀請函上「很客氣」地並未指名邀約對象,可有這個身份能參加這場壽誕的,多半只有寒霽月和太鯤山老祖封璐仙君。
更怪異的是,臥龍門又寄了另一封邀請函,指名邀請不離,請他參加月餘後的一場元嬰大典。細究之後,原來是臥龍門掌門弟在數日前結成元嬰,故而親自邀請不離這位「同輩」參加他的結嬰慶賀大典,信中頗有延攬示好的意味。
寒霽月和不離展信後面面相覷,有些拿不準臥龍門的意思。
寒霽月在一番思索後道:「據我所知,臥龍門已在修真界立足近萬年,出過許多飛昇的仙人,可也因為門派龐大,派系林立,司徒真君和如今臥龍門掌門,便是分屬對立派系的人。」
寒霽月出身平凡,修練之後又全心投入,要不是成名後必須替太鯤山在外走動應酬,否則如今大約連這點內情都不會有機會弄清楚。於他而言,大門派的勾心鬥角理解起來頗吃力,之所以能做到進退合宜,不過是憑藉經驗累積,以及「不深入攪和」的原則,他到底還是不擅長心計的。
不離聽後卻道:「這兩封邀請一前一後到來,想必寄出時日相去不遠,但司徒真君的壽誕每年舉辦,去年又是每十年一次的大辦,若司徒真君真有意與太鯤山交好,何不趁去年大辦時邀請?臥龍門掌門弟子的元嬰大典卻非如此,手底下多出一名元嬰,掌門的權勢便增長了,據說他是臥龍門內部的變革派,說不定早就有意做出一些調整,只不過在等待羽翼豐滿,才在此時有了動作。依我看,司徒真君所在的舊派恐也是因為察覺臥龍門掌門的態度改變,方做出相應的反制,卻自恃身份拉不下顏面,才會寄出這份含糊不清的壽宴邀請。」
「你說得有理。」寒霽月雙眼一亮,讚許地點點頭,接著卻又道:「說起來,今後司徒真君的壽宴,大約也不會再大辦了,據聞他的壽元將耗盡,總是會避諱些。」
修者的壽命會隨著修為增長,卻也不是無盡的,修練本就是與天相爭,時間仍是天道的一把刀,同時威脅與砥礪著修者心性。
不離壓抑著心底被認可的欣喜,矜持地點頭回道:「那便更說得通了。司徒真君的派系眼見大廈將傾,總會想多鋪點後路。」
回憶畢,寒霽月靜靜看著棋盤上一面倒的形勢──黑棋攻城掠地,從容不迫逐漸佔滿大半棋盤──半晌方道:「也好,太鯤山建立兩百餘年,也該是時候整頓了。」他自知沒有管事之才,二師弟也對此無興趣,三師弟更是一竅不通,所以太鯤山掌門一職才會落到四師弟頭上,如今四師弟和不離有心,不離又天生聰穎,顯然擅長此道,能夠在這些事上一展長才,他應該要感到高興才是。
不離聽寒霽月如此說,眼中不由流露喜色:「定不讓師兄失望。」
「你何曾讓我失望過?」寒霽月失笑,接著站起身,往窗邊踱去。
窗外不時傳來太鯤山弟子的么喝聲,甚或是兵刃相接的聲響,這是由於掌門弟子每日安排不同隊伍在外模擬對戰,以提升合作默契。數日航程下來,倒也越發有模有樣了。
寒霽月悠哉地看著,畢竟除了幾日前在丹鹿城接應兩位仙子外,再沒什麼事需要驚動他,其餘大小事不是掌門弟子處理了,就是不離悄悄處置完再向他報告,他越來越覺得自己像書裡說的「富貴閒人」,卻也逐漸習慣這樣的安逸,以及不離的陪伴。
只是他看了一會,總覺得窗外景象不大對,前前後後已有十一名弟子御劍往船尾方向趕去,不似往日鍛鍊的模式。
不離瞧見寒霽月神色微變,也趕忙奔向窗邊。而就在他抵達寒霽月身側的那一瞬,靈船猝不及防地一陣劇烈晃動,兩人腳下俱是不穩。
寒霽月想扶住不離,誰知不離也同樣伸手拉住他,兩人反倒絆在一塊了。數秒的天旋地轉後,他們一同摔到了地上,某一瞬,不離感覺自己的唇印上了什麼柔軟溫熱的事物,霎那又立刻錯開,短暫得像是幻覺。
真正回過神時,他已仰面躺倒,不過修士多半習慣時時刻刻以靈力護體,倒是摔得不疼。要命的是,寒霽月壓在他身上,此刻兩人身子緊緊相貼,寒霽月的鼻息吹在他耳畔,身上清冷香氣飄散,縈繞於鼻息間。
更古怪的是,他師兄不知何故一動也不動,甚至沒有開口問他是否無事,實在不像往日作風。
不離定了定神,卻仍拿不定主意,接著他隱約感覺到,寒霽月的心跳……似乎和他一樣快。這個認知在不離的腦中迸裂,似乎有什麼,正在黑暗地裡悄悄騷動起來。
不離張了張嘴,試著想說點什麼,這時寒霽月才忽然移動了,他扶著一旁牆面爬起,笑著道:「方才我正好放出神識探查船尾,一下子摔懵了,抱歉、你沒事吧?」
不離默默坐起身,看清寒霽月神情時微微一愣。他的師兄笑得有些勉強,眉間像是起了漣漪後來不及恢復的水面。
不離的心跳又再次加速,可他又立刻想到,萬一師兄的異樣是因為身子不妥怎麼辦?師兄向來是最會忍耐的。
他不能承擔這種風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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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速調息讓自己看上去平穩些之後,不離起身,拉住了寒霽月的小臂,隨後又像是害怕自己太粗魯似地鬆開了些,才問:「我無事。倒是師兄身上是否真的無恙?方才……」說到一半,不離反而覺得自己的耳根熱了起來。
寒霽月垂下視線,伸手拍了拍不離搭著自己小臂的手,道:「我真的無事,不必擔心。快收拾一下吧,一會會有弟子趕過來,船尾那出問題了。」
接著寒霽月立刻轉過身,攏了攏衣襟和散亂的髮絲,但不離卻留意到,他在轉身的同時抬起了手,不自然地用指背輕輕碰觸了下唇的邊緣。
所以剛才那一瞬間……真的是……
不離感到暈眩,心中同時湧出了同等的雀躍與惶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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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可惜,眼下的狀況並沒留給他恍惚的餘裕。就在不離整理好衣冠的同時,門外果然有弟子來報:「大師伯、七師叔,有一艘靈舫撞上來了,已經被我們的隊伍包圍,但靈舫上的人要求見您二位一面,說是要賠罪,要讓他們上來嗎?」
不離回道:「把人請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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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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