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離走回正廳,卻發現師兄已經離開,門外弟子告訴他寒霽月回房了,於是不離又轉而往他房裡去,途中不由放輕了腳步,因為他的師兄多半正在榻上歇息。
尋常修士常以修練代替睡眠,但寒霽月身上帶傷,過於疲倦時便難以集中精神修練,索性如凡人一般小憩。
他的師兄啊……不離在心中輕嘆,小心地放下床前的紗帳,讓寒霽月能夠睡得更安穩些。
師兄一直待他極好,剛入太鯤山那會兒,就親自安排他起居、教導他修練之法與劍招,就算是寒霽月的親傳弟子也難有這個待遇。因為這個緣故,就算要當時的不離喊他一聲師尊,他也是甘願的,甚至更希望真的能夠如此。
如今他卻慶幸,幸好,寒霽月只是他師兄,而不是師尊。
寒霽月睡著的模樣,還是與他這十年來每日在心中描摹出來的一模一樣。他的眉在平時是一把微微上挑的劍,與他的為人一般,矜重中帶著一點瀟灑的寬容。睡下的時候,眉梢卻會些許下垂,英氣削減,變得更加寬和可親。
但寒霽月的寬和是出世的,不染塵埃,所以心無罣礙。
就好像他那雙淺色的眸子,似乎清澈得能夠映照萬物,但很多時候,不離卻覺得,寒霽月什麼也沒有看進眼裡,人世悲歡離合,於他不過是走馬時掠過身邊,形色各異的花燈。
不離伸出微顫的手,替寒霽月摘除了頂上的玉冠,本意是想讓他睡得更鬆乏些,但那雙眼眸卻睜開了。
不離出聲輕喚:「師兄。」
看見是他,寒霽月便沒有要起身,只道:「回來了?一切都好吧?」
「無事。」不離搖了頭,接著道:「師兄不再休息一下嗎?」
寒霽月卻好像想起了什麼,眼中盈滿笑意道:「你剛到太鯤山時,還保有凡人的午睡習慣,似乎那時候,也是我這樣陪著你。如今倒反過來了。」
「師兄有時還會上榻陪我的。」不離低聲道。
他當時容易夢魘,師兄有時便會陪著他。半夢半醒之際,不離聽著寒霽月的心跳聲,便不由自主安寧下來,他總覺得兩人的心跳似乎是同調的,所以他才能睡得分外安穩。
寒霽月聽見他說的,勾起唇道:「那你可也要上榻來陪師兄?」
不離身子一僵,覺得那澄心寶鑑中的心魔跟這樣的師兄一比,實在是輸得太多了。
不離沒有回話,三兩下便脫靴上榻,躺在外側的空位。寒霽月稍稍愣了一下,因為他實在忘了,如今的不離已經不是二十餘年前的小少年,兩個大男人躺在一張榻子上,擁擠得連翻身都不容易。
不離眼觀鼻鼻觀心,正在心底唸著清心咒,驅退任何不該有的旖念。便聽見他師兄有些遲疑地道:
「心魔的事……你若不想多言,師兄也不多問。只是若有任何困難,師兄也都會陪著你,望你明白。」
不離感覺自己的心口又脹又疼,負罪感又更重了,不由鬆口道:「不敢瞞師兄……這心魔……只要師兄一直在,不日便可消解了。」
只要師兄能夠願意一直在他身邊,直到心中放進了他為止。
寒霽月卻嘆了一聲,說:「我便道是如此。」
不離雙眸一凜,師兄這是什麼意思?
幸好寒霽月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並未注意他的異樣,徐徐道:「到了太鯤山之後,你哪還曾受什麼苦楚?心魔多半是心中有所執、有所怨,才會凝聚成型。」
寒霽月閉上了雙眼,續道:「當年是我執意不想讓你沾染人命因果,才救下惡毒的崔家人,於命數,他們那日遇上妖修劫匪,本該滅門。誰知反而牽連出你未斷的因果,要是當日知道,便該賜你一把劍,斬盡惡緣。」
不離忽然又覺得自己是沒什麼救了。他師兄語氣平淡,內容肅殺無情,劍修風骨展露無遺。雖然方向不正確,但他師兄這一番話顯然是思慮已久,處處為他考量著。他像聽了情話一樣,忽然一陣頭暈目眩,找不著北。
「師兄……多慮了,來到太鯤山之後,我早已放下前塵。」不離訥訥道。
崔家本是修仙世家,敗落之際生出他這個火系天靈根的庶出子,便費盡無數丹藥,想養出一名神童重振家門……本只是如此。
但崔大夫人與嫡子又怎麼會服氣。用丹藥堆出來的修為,原本就是揠苗助長,他們在逼他吞下的丹藥中,摻入了丹毒重的劣質丹藥,他當年還未築基,經脈就被丹毒毀得快要廢了。
眼看他斷了仙途,崔家人便把目光改投到他的天靈根體質上。天靈根的孩童,在違逆天道的偏方中,是上好的藥引子。而或許是惡念引來惡念,妖修劫匪在這時看上了崔家,想將他擄走轉賣。
就在此時,下山歷練的寒霽月發覺這事,趕在劫匪得手之前,從崔家救走了已經奄奄一息的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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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離』是師兄為我取的名,自有了此名以後,庶出子崔燁已是前生往事。」不離緩緩說著,側過身面向寒霽月,卻不敢抬頭,深怕自己此刻眼中竄出充滿慾望和執念的紅光,只敢如尋求安慰般,伸手拉住了寒霽月的無名指和尾指,又道:「只要師兄在結成元嬰前都陪著我……助我穩固心境,之後便都無事了。」
接著,他聽見寒霽月從喉間發出低低的輕笑,發笑時帶動的輕顫也傳至他的身上。
寒霽月像是覺得他傻氣似地,一面將手指抽了回來,不離手中一空,心頭發涼,但寒霽月又隨即覆上他的手,道:「這是自然,在你結嬰之前,師兄都會在。」
聽了這話,不離幾乎覺得人生只差一點就圓滿了。
「話說回來,師兄這次給你帶了禮物,險些要忘了。」寒霽月坐起身,從儲物戒指中取出一對玉雕的小兔子,才後知後覺露出尷尬神情道:「本想著這對小兔玉雪可愛,又是上好的彩玉,那攤上的小販說,帶給自家年幼弟妹最相宜,可如今……還不如送弟子歷練時尋來的凰礦砂,予你煉劍。」
不離還是接過了那對兔子,有些哭笑不得,只好轉了話題,問:「太鯤山弟子此番,竟尋到了凰礦砂?」
凰礦砂相傳是鳳凰骨骼埋在地底,吸收地脈與岩漿之力上千年後所化,凝縮了鳳凰火與天地正氣,和不離的體質相合。
「是四師弟的徒兒尋來的,僅有一盒之數,我便讓他自己收著了。」
不離心念一動,道:「凰礦砂有價無市,四師兄多半會收入庫房,此事不難。」他掌門師兄就是個守財奴,嘴上喊著太鯤山窮得要沒靈石了,門內寶物卻很少變現,往往在內山收著。
寒霽月也和他想到一處去了,卻搖搖頭:「給四師弟收去,要再拿出來卻難了。」雖然他是化神修為的大師兄,可說是太鯤山的鎮山大能,卻也因此不好隨便和掌門討要東西,弱者有弱者的分寸,強者亦然,一但越界,便像仗勢欺人,不得不慎。
「不離可以從庫房尋些寶物贈與四師兄,或者出外找機緣,尋個等價的寶物贈他便是。」
寒霽月正要再說,門外卻又有弟子來傳話。
不離立刻傳音出去:「大師兄還要休息,有什麼事非要此時稟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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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七師叔?」那弟子被陰沉的語氣嚇到了,但還是得說:「山門那邊傳來消息,說是有位師尊的故人來訪,希望能在山下坊市一見。」
「故人?」寒霽月撐起身子,蹙著眉道:「我自幼隨師尊修劍,結識的皆為各宗、各門修者,可若是修者,又為何不投帖到太鯤山來拜訪,非要在山下坊市見我?」
不離瞇起雙眼,又向門外弟子傳音:「那位故人可有憑證?」
那弟子道:「僅有一封書信。」
「拿進來吧。」不離翻身下榻,坐在床沿整了整衣冠,卻讓寒霽月繼續躺著歇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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