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劍給我。」不離朝著崔閔之伸出手,同時緊盯著門外。
果不其然,幾乎就在下一瞬間,幾個血淋淋的人形破門闖入,血腥味和惡臭侵襲著兩人的嗅覺。他們眼放紅光,像是入魔的樣子,觀其衣著和身型,還挺像方才在庭院中見過的屍體。
崔閔之哆嗦著解下他那柄竹劍,不離接過,揮了兩下感受竹劍的重量與破風的手感──不趁手,但是夠用。
竹劍無鋒,原是傷不了人的,但不離的劍意早已修練至極銳,雖然還不及他師兄那人劍合一、拿樹枝都能當劍的境界,抹除幻景中的妖魅還是能的。他出劍極狠,三兩下就將那幾名死屍斷了頭、斬斷臂膀和雙腿。
「師叔,您這傷沒問題吧?」崔閔之死盯著不離的手背,躲在他身後緊張地問。
不離睨了一眼手背上三寸長的劃傷,眼神暗了下來。那傷口並不深,周圍血管卻開始轉成紫黑色。
他壓下心底的慍怒,答道:「無妨。」
怒的是,他原不該被這樣的妖魅傷到,是方才出手太躁了些。
蜃景太過逼真,他很難完全不受影響。
一邊想著,不離一邊彈動手指,想將地上的屍體引火燒個乾淨,不料卻不大順手,此處靈氣似是也受蜃妖控制,火焰只燃了片刻便逐漸熄滅了。不離微微蹙眉,放棄了燒屍的動作,匆匆抓著崔閔之跨出門檻,可一離開那處小院,兩人卻還是因眼前的景象頓住了腳步。
外頭的天頂黑壓壓一片全是烏鴉,只在縫隙間洩出一絲詭譎的暗紅光芒。遠處則飄來了燒焦味和煙霧,像是崔宅哪處走了水。
崔閔之瞪著眼,無法理解眼前景象又是怎麼回事,不離卻慎重以對──這情景,他再熟悉不過了,這並非崔閔之的記憶,而是他自己的。當年崔家被妖修劫匪圍攻,便是這等模樣。
不離抿緊唇,思索片刻後,便拖著崔閔之往不遠處的祠堂跑了起來。但在奔跑途中,他卻感覺自己的身子越來越沉,腳下像是綁了石塊似的,就像當年還未入太鯤山時的凡人之軀,甚至連熟爛於心的身法也逐漸變得遲鈍,若是這些烏鴉一舉攻來,他此刻甚至沒把握能護住崔閔之。
屋漏偏逢連夜雨,就在即將踏入祠堂大門時,三個血人阻擋了他們的去路。不離回頭一瞥,發現後頭還有兩個追了上來,而他已經失去了對靈力的控制能力,手中沒有灼連,唯有一柄不趁手的竹劍,身邊還帶著一個只會發抖的拖油瓶。
快速在心底估量情勢之後,不離滲出了冷汗。修練至今,他從未感覺自己如此弱小無力。若他對付前頭的血人,後頭的肯定就會趁機撕扯住崔閔之,一時半刻只能僵持在此。可這平衡,並不是他一人想維持就維持得住的。
不過多時,後方其中一名血人便耐不住性子,首先朝崔閔之出手,他一咬牙,正打算冒著露出空門的風險,回頭先護住毫無自保能力的崔閔之。可在他腳尖正要挪動方向時,一道雪白劍光卻自他的眼角餘光閃過,暗含的凜冽的氣息令他感到熟悉。於是他並未第一時間回頭確認,而是抓準機會,提劍對付起前頭的血人,雖然有些吃力,但還是快速解決了其中兩個……卻和最後一名血人僵持住。
那血人生前似是個有些功底的小廝,身上大約有著煉氣中期的修為,比起不離原本的修為自是算不得什麼,但他的修為在蜃樓中被壓抑,光是血人的敏捷程度,便已經造成極大的壓力,硬是戰成了個平手。那血人為了近身,不要命似地把僵硬脖頸磕在不離橫擋的竹劍上,任那劍身一點一點陷入它體內,發黑且尖利的手爪卻往不離的的眼珠招呼。不離眼見只差一點便能斷了血人的頸子,便咬牙,以自己的眼珠賭了一把,並未退縮。
當是時,一道白色身影卻從旁出了劍,一招就俐落地將那血人橫空劈成兩半。
不離的精神驟然一鬆,轉過頭朝那白色身影望去。那道身影仍是十七歲的少年面容,長身玉立,清逸俊雅的臉上帶著淺笑,令人感到安心。
但在蜃樓之中,是不能對任何事物掉以輕心的。不離隨即如此提醒自己,想讓自己警醒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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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閔之這時也回過神,結結巴巴地喊:「這是……師伯?」雖然崔閔之還是沒搞懂,這到底是排行第幾的師伯,但這位師伯昨日指點過無數弟子,他看了一整天,光憑身形也不會認錯人。
不離瞥了崔閔之一眼,沒有答話。
那人道:「待在此處太醒目,先進去再說。」說罷,他就自行向祠堂院子的走廊而去,動作無比自然。
不離瞇眼瞧著他的背影,以及手中的「重霜」,終是沒有開口,默默跟了上去。
三人都進入祠堂後,那人推上了祠堂的外門,提劍在門板上頭刻了基本的防禦陣後,才回頭對不離道:「我方才出手時察覺,那些妖物都伸手抓向這弟子,恐怕他身上有什麼東西,才引得這些妖物垂涎。」
崔閔之被他這麼一指,本能地微微退了半步,接著道:「我身上並沒有什麼值錢的東西……」
「雖然蜃樓中,所有人、事、物,皆由心念幻化而成,但操縱著所有幻景的,依然是蜃樓的持有者,換言之,那些妖物亦不會無緣無故針對於你。」那人淡淡道,以平靜卻暗含威嚴的目光瞥向崔閔之,又道:「若你還想離開此處,不得再隱瞞。」
不離也盯住了崔閔之。雖然他不確定這小子是否瞞了什麼,但那人說得有理有據,再說,崔閔之方才也說過,崔大老爺的院子,應該要是最後一處了,可為何崔閔之仍在蜃樓內?
崔閔之面上剛顯出幾分猶豫,那人目光卻一凜,視線移向門板。剛被封上的門板之外,忽然傳來被猛烈拍擊的聲響。崔閔之又被嚇得縮了起來,尖聲道:「對不起!我、我身上,有崔家的令牌!」
不離和那人同時抬起頭,對望了一眼。那人點點頭。
不離道:「你不是逃出來的嗎?為何會有令牌?」
崔閔之豁出去一般,抱著頭道:「我聽說,崔家令牌是代代相傳的家主象徵,可以號令崔家所有人……我便想著,如果沒了這個令牌,是不是就不會再有家人爭得你死我活……便從我養父那偷、偷走了。」
雖然崔閔之是抱持天真無比的想法,偷了這塊沒有實質意義的令牌。但或許仍會遭有心人覬覦,想拿它向崔家交換一點什麼,才會把崔閔之逼入蜃樓中,伺機奪取令牌。
如此說來,幕後黑手其實未必與太鯤山有隙,反而對崔家舊事有所了解,甚至,將不離引到此處,也可能是因他身上那點血緣。
那人也和不離一樣沉默片刻,接著開口道:「為今之計,你只能把令牌毀去試試了。」
崔閔之瞠大了眼,有些猶豫地看向「師伯」,又道:「可、可是這令牌……」
那人漠然道:「你是想說它珍貴無比,還是說它得來不易?既然拜入太鯤山,它便是一塊對你無用的令牌──除非,你還對崔家有其他私心?」
不離沒有再看崔閔之,而是定定凝望著那人的神情變化,以及那因視線而跟著垂下的眼睫、透徹的一雙眸子,以及一手揹在背後的姿勢。
崔閔之被說得出了一身汗。接著他一咬牙,便從懷中翻出那塊刻著古篆崔字的令牌,將其平放在地,抬頭望向不離。
不離沒等他開口,已將竹劍遞還回去。
崔閔之接過劍,凝神聚起靈力,然後使力往令牌上一刺──
這一下原本攻擊力不夠強,但不離也在崔閔之動作的同時,悄悄引動了留在竹劍上的劍意,令牌竟就這樣應聲碎裂成數片,反而使崔閔之一愣。
這一刺後,蜃樓中忽然天搖地動,隱約傳來了某種獸類的吼聲,聽起來有些模糊不清,但還是聽得出隱含其中的怒意。崔閔之的身體也在此刻開始發光,變得有些透明。
不離道:「出去後若沒見到太鯤山的人,便找一個帶扇子的妖族,報上我的名號,他會護著你。」
不離交代完畢時,崔閔之的身影也消失了。因蜃樓中人員變動,幻景開始扭曲變化,腳下也變得不太穩定,時而變成流沙的觸感,時而又是原先的地磚。
那人忽道:「跟我來。」
說罷,他抓起不離的手腕,毫不遲疑地往廂房跑去。那人推開一扇門,門後卻不是陰暗的小廂房,而是一處植滿木蓮樹的院子,看著有點像菡月居外的景色,細看卻又不同。
那人又道:「此處只能維持片刻時間,是我造出來的虛彌境。」
不離反過來扯住他的手,質問道:「你方才說,蜃樓內所有人事物都由心念幻化,那麼,你又是什麼?」
饒是不離逼得極近,手上的力道重得都留下了紅印,那人卻反而勾起了玩味的笑,道:「你與我共存了這麼些時間,難道還認不出我是什麼?」
不離的眼皮顫動了下,有些動搖。他眸色幽深地盯著那人,想看穿他的破綻,那人也好整以暇地被他注視著,似乎很是泰然。
不離無法確定,眼前這個究竟是不是「心魔」。他和不離印象中的,似乎有微妙的不同,即使有意掩飾,但眼前這人言行舉止的細節,反倒和寒霽月有更多相似之處。
然而,這人現身時一點聲息也沒有,像是從一開始就緊隨在不離身邊似的。且如果是師兄本人,就必定得從蜃樓外闖進來,又怎麼能出現得這麼及時又無聲?
況且,師兄根本不必模糊身份給他自己添麻煩。
那人眼波流轉,似也在思索著什麼,忽然笑道:「無論如何,我是跟著你的,你出得去我才能離開,眼下你倒不需要疑我。是罷?」
不離還未回答,卻忽然感覺渾身經脈如遭雷擊,一齊抽痛起來,亂竄的火系靈力如千萬毒蟻在經脈中啃噬,使他無法再思考下去,甚至都很難站得穩。
那人輕易扶住了他,將他平放到地面躺下,一面緩緩道:「你的心已經亂了、也倦了,讓思緒流動,別再抗拒了……你也明白,終要面對才能離開這裡的,對罷?」
意識模糊之際,不離抬起了手,伸向在旁邊坐下、低頭望著他的那人,卻發現自己的手不但縮小,膚上還佈滿了各式火灼般的瘡疤。
那人握住他的手,從旁溫聲道:「沒事,若你又夢魘了,師兄會喊醒你。睡罷。」
這令人心安的話語,他好像曾在哪裡聽過無數遍,無論是嗓音還是那人的面孔,都並無二致。
是誰……究竟是誰?為什麼他想不起來?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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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謝閱讀到這裡的你,劇情正在快速奔向結局惹。8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Byux7QjjHz
「心魔」的線索越來越多,應該在兩章以內會解釋清楚吧,不曉得大家有沒有什麼猜測X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