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後,太鯤山內部整頓完畢、備好飛行靈船,便由七弟子不離率眾出行。太鯤山只勉強算得上中型門派,即使前往秘境,也只能帶走不到一半的人,出行人數近百,其中除了少數幾名金丹期的菁英,其餘都是築基乃至煉氣期弟子,再有便是未有師承、自願冒險前往琉璃天的外門雜役弟子。
雖然名義上此行由不離為首,事實上大小庶務都有掌門的心腹弟子操持,若不是難以裁決的要緊事,便不會驚動他們,兩人反倒落了個清閒,不離也因此能夠光明正大伴在寒霽月身邊。
此刻,寒霽月坐在艙房中的貴妃長榻上,正靠著不離的肩頭沉睡,原本持在手中閱讀的書簡散落開。不離不動聲色地從寒霽月身上收回視線,將目光投向窗外。
稍早,他在入定後沉入識海當中,那「心魔」立刻現了形,換上寒霽月如今的少年面孔,穿著那套雪青色衣衫一蹦一跳走向他,像是真正的十幾歲少年般笑容滿面。
不離冷漠地注視了他片刻,道:「你換了身衣服。」
「這模樣你不是比較中意嗎?」心魔左右轉動身子,獻寶似地展示自己嶄新的扮相,接著略帶哀怨地說:「他回來,你就都不陪我了。」
不離沒有回答,心魔卻在他周遭繞著圈子,納悶道:「你為何不喜歡我,反倒喜歡他呢?他是你大師兄,太鯤山的門面,若是真對你有情,全太鯤山都會成為修真界笑柄……太鯤山是師尊心血,門派初建時,他身為首徒也出很多心力,他又怎肯因你毀掉太鯤山名譽?」
不離仍舊沒有回應,只是漠然地看著他。
「可我卻會一直在你身邊,不好嗎?」心魔伸手捧住了不離的臉,似是天真、又似魅惑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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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心魔雖然演技拙劣,卻也點出了不離的擔憂。
他垂下眼眸,偷瞄睡在自己肩上的師兄,雙眸一點一點暗了下去。
要徹底破了那心魔的干擾,唯有一途。他想道。
──只要他師兄心裡眼裡都有他,心魔就無隙可入了。
──為此,他必須讓師兄也對他動心才行。
不離緩緩伸出手,用劍修所能做到最輕柔的動作,將寒霽月鬢邊散開的頭髮兜攏回去,讓那張光潔美麗的面孔不被遮蔽。
寒霽月仍感覺到了動靜,眼睫撲騰了幾下,睜開有些茫然的銀灰色雙眼,轉動眼珠望向不離。
不離心頭一震,那心魔的影子在瞬間和師兄的模樣重合了。
也僅是一瞬。
「我睡著了?怎不喊醒我,你的肩膀肯定被我壓得發麻了罷。」寒霽月道。
「舟車勞頓難免疲憊,不離不忍喊醒師兄。」
「舟車勞頓是凡人才會的,你倒會寬慰我。」寒霽月笑了笑,接著問:「到哪了?」
「一盞茶後會在丹鹿城停下過夜,順道接杏林派的人上船。」
雖然修者不大需要休息,但琉璃天真正開啟尚需要一些時日,太鯤山所在地本來就偏南方,更不需要那麼趕,不如讓眾弟子趁此機會四處遊歷,長長見識,故而才會選擇在繁華的丹鹿城落腳一晚。
「我睡了這麼長時間?」寒霽月有些驚訝地眨了眨眼,平常他領弟子離山時總是萬般謹慎,怎可能倒頭就睡了大半日?大概是因為有不離在,他感覺自己就像還在菡月居一樣,才會這樣懈怠。想了想,他感覺對不離有些抱歉,訕訕道:「對不住了,這是你入太鯤山修道後首次出外,師兄該護著你才是。剛才可有弟子來報什麼要緊事?」
不離回答:「只聽掌門的弟子傳信,告知有幾名未築基的雜役弟子起了爭執,已由他們平息了,不算大事。」
寒霽月方放下心,點點頭。
不離觀察了寒霽月的神色,半晌垂眸對他師兄道:「有我在,師兄安心。」
其實無論以天資或修為而言,不離都算得上是修真界的佼佼者,唯一缺乏的就是一點歷練罷了,也就只有寒霽月還把他當個孩子看。不離也知道這點,於是便想藉此次出行,設法讓自己在師兄心中的形象變得穩重些。
寒霽月聞言一愣,原本想伸手揉揉他的頭,最後還是作罷,只拍了拍自己剛才睡著時壓住的那片寬厚肩膀,道:「師兄信你就是。趕緊收拾一下,等會還得由你來對弟子訓話。」
不離道了聲「是」,卻是先給他師兄整理起衣飾,又取出遮蔽面容的白紗帽給寒霽月戴上。
靈船落地後,不離集結眾弟子在甲板上訓話。
他本就有不怒而威的氣勢,儘管看上去冷肅淡然,卻能讓人感覺到他的存在就如一座蓄滿岩漿的火山,輕易招惹不得。此刻他迎風負手而立,釋放金丹大圓滿的魄力籠罩太鯤山諸人,配合擴大音量的符咒沉聲發話,使在場唯一有資格落座的寒霽月生出幾分「吾家有兒初長成」的感慨。
「……此行出外,一如在山門內,眾弟子仍需謹守規訓,不得有違,若經發現,必當嚴懲。我說話不喜藻飾,更不喜聽人狡辯,雖我修為未至元嬰,年紀亦未必較在場所有弟子年長,可我輩份居長,絕不徇私,上至諸位師兄的弟子,下至灑掃侍奉的雜役,我將一視同仁,依太鯤山門規處置……若有不服者,儘管來問我的劍。」
年紀輕的小弟子聽得迷糊,只覺得這未鮮少露面的七師叔氣勢極強,他們連站都站不太穩。老三、老四、老五的弟子卻聽得渾身一顫,他們其中有些年紀比不離大得多,但此刻不但被他金丹大圓滿的澎湃靈力壓了一頭,再想起師尊們陪七師叔「練劍」過後,一見七師叔拔劍就臉色發青的模樣,聽這句「儘管來問我的劍」更覺膽寒。
寒霽月的弟子們最為淡定──平時他們的師尊不在時,七師叔就是這樣管束他們,看著其他平輩或小輩瑟瑟發抖的模樣,反倒有揚眉吐氣的異樣感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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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離說起話來總是簡潔,交代完弟子們遇到紛爭的處置,以及靈船重新起航的時辰後,便讓眾弟子各自解散。此時,卻有一名十來歲的道童大步上前,頂著壓力走向最前方的不離,吧搭一聲五體投地拜道:「拜見不離師叔!」
寒霽月有些詫異,站起身走到不離身邊。不離則挑起眉,不悅道:「你是誰的弟子?」
「我是雜役弟子,未有師承,平時在樊亮仙君座下侍奉。」那道童說。
寒霽月見那道童靈力氣息有些熟悉,便問:「叫什麼名字?」
「弟子來自煊虞崔氏旁支,名崔憫之。」
果然是崔家的人。
不離表情更冷,道:「太鯤山不重門第,進了太鯤山就是太鯤山的人,不必自報家門。」
崔憫之聽了不離的話中,臉色一白,卻還是堅持道:「崔家門庭敗落,弟子無依無靠,不得已才投入太鯤山,可身為灑掃弟子難有進境,望堂兄能收我為徒!」
「放肆。」
不離臉色一沉,釋放靈力將那崔憫之牢牢按在地上,接著道:「你既喜歡跪,就在此跪一個時辰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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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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