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霽月心中一嘆,轉而與掌門四師弟薛千韶談話,讓他將太鯤山近來發生過的大事道來。但四師弟性子向來過於認真,張口一說便是半個時辰,饒是寒霽月好耐性,難免還是被他鉅細靡遺的報告弄得發悶。
就在老三樊亮開始打起瞌睡、將要一頭栽到蓆子上的時候,不離陡然起身拔劍,「錚」的一聲劍鳴驚起殿中所有人。
「七師弟,你這是──」老四薛千韶立即戒備地站起來,但不離逕自越過他,走到了主位前,一把扯住寒霽月的手,冷冷瞟向他四師兄說:
「大師兄要休息了。」
眾人心中都想著:他要休息,你拔劍做什麼?接著不約而同想起了十年前的那場比鬥。
寒霽月也是一愣,卻並未反抗,任由不離把他拉上劍,兩人就這麼御劍揚長而去。
留下太鯤山眾人瞠目結舌,在太一大殿中面面相覷。樊亮剛驚醒過來,發懵了一會才說:「咱們……是不是該追上去?」
「三師兄要是敢,大可以追上去。便勞煩三師兄走一趟了。」掌門薛千韶匯報被中斷,語氣略帶不滿地道。
「不要不要,老七太可怕了,他現在已是金丹大圓滿了罷?我可不敢惹他。要不老四你去?」樊亮打了個哆嗦,老七連大師兄都敢打,平時自然也敢向他們幾位師兄「討教」,雖然說著有些丟人,但不離的劍術天賦著實驚人,就算修為仍有優勢,元嬰初期的樊亮自忖,自己如今也只有被老七壓著打的份,當然不願應下。
被稱作老四的薛千韶瞥了他三師兄一眼,語氣平板地道:「我花了三百年才勘勘晉升到金丹後期,摸都沒摸著結嬰的門檻,三師兄沒忘罷?」
樊亮被他看得尷尬,只得結結巴巴道:「那、那讓老五或老六跟著去?」
眾人:「……」
薛千韶想著,五師弟這才快要金丹中期,六師弟才剛結丹,這麼狠心的嗎?
五師弟怯怯開了口,道:「可、可最重要的事還未告訴大師兄呀,七師弟他進境快得嚇人,怕是早已生出了心魔……」
樊亮和薛千韶沉默了下來,最後一起看向老五道:「不如你去說罷。」
老五:「……」我方才為何要開口?悔呀!
這一頭,不離已帶著寒霽月回到菡月居,揮退要迎上來行禮的一干弟子之後,便替寒霽月關上了房門。
菡月居陳設素雅,也並不薰香,唯有外頭種了幾株木蓮樹淡淡飄香,花影在窗櫺外搖曳,光影躍動著映了進來,撫上寒霽月的臉頰和月白大氅。
回到自己住了幾百年的居所後,寒霽月神態更加放鬆,坐在椅子上的姿勢也不像在大殿時那樣端肅。他舒出了一口氣之後,一邊揉了揉自己的肩頸,沒話找話般隨意道:「多謝你了。四師弟也真是,明明已是掌門,卻事事要向師尊與我匯報分明才肯安心……」
寒霽月其實生性隨和,幾乎有些不拘小節,只是師尊長期閉關,他在門內作為大師兄,似乎就得搬出尊長般嚴肅模樣,方能安定人心,可這樣的拘謹並不合他的性子,多少還是會感到吃力。
不離站在門邊沒有接話,半晌,他從門外接來了靈茶和靈果,默默端進來放到寒霽月手邊。
寒霽月也並未介意,他七師弟向來是知道他性子的,所以他便續道:「不離可是有話要與師兄說?方才見你一直低著頭,像是憋著話的樣子──」
話還未說完,一雙手就探到了他的臉側,寒霽月微微一愣,發現不離已沉默地湊到自己身前,難辨喜怒的黑眸直直望了進來。
寒霽月神色不變,玩笑道:「莫不是我說你不肯正眼瞧我,你要作一次補回來?」
不離卻輕瞪了他一眼,責難道:「炎毒未解。」
寒霽月向後退了一退,微微聳了肩,道:「已經無甚大礙了。」
他這一聳肩,鬢邊幾綹長髮便蹭到了不離的手上,帶來輕微的癢,不離即刻縮了手,感覺自己的雙耳燙熱起來,視線也垂了回去,壓低聲音道:「師兄為我如此,不離慚愧。」
要不是他身上累積的丹毒和火系天靈根體質,混雜成了此種難解的炎毒,隨後又轉移到師兄身上,他師兄也不必為治療炎毒如此奔波。
寒霽月聽他如此說,心中倒是鬆了一口氣,便抬手摸了不離的頭,安撫道:「我是大師兄,太鯤山也唯有我是冰系天靈根,正好便於壓抑炎毒,合該如此。」
不離抓著玄色袖口的手指緊了緊,終是只能吐出一句話:「我的修為已至金丹大圓滿。」也就是說,只要準備妥當,他很快就是全修真界最年輕的元嬰。
所以,師兄能不能別再把他當小孩子……
寒霽月卻是沒意會過來,又揉了揉他的頭頂,溫聲道:「甚好,修為眼看就要趕上你三師兄了。只是也不可太躁進,生出心魔可就不好了。」
早就生出心魔了。
不離瞳中紅光一閃而逝,撇了撇嘴角,卻還是貪戀師兄的稱讚,不打算說話。
寒霽月瞧著他這副低眉順目的模樣,確認了不離還是與先前相同,並未因為自己失手重傷他而生出嫌隙,心中才終於安定下來。
心念才定,又浮現其他情緒。很奇怪的是,他在離山之後,雖然偶爾也牽掛著不離,卻也只是在夜深人靜時一念而過,頂多在書信中稍帶問候幾句,如今人在眼前了,心底卻騷動起來,彷彿十年來的思念凝縮在一刻湧上,不由自主就想開口問他傷好全了嗎?修為進展如何?……諸如此類一見便明白的事,卻也只能把那些廢話悉數吞回去。
寒霽月收回手,眼神一閃,不知又想到了什麼,忽道:「待你結嬰之後,也該自己有個院落了,你可有看上太鯤山哪處?」
不離心中一驚,那抹血紅色光芒再次躍上眼瞳,幾乎控制不住,只得很冒犯地擁住寒霽月,悶聲道:「師兄嫌煩,想趕我走了嗎?」
「你這話怎麼聽的?」寒霽月愣了下,才輕輕回擁,一面拍了拍他的背,一面笑道:「你還想住在菡月居,自是沒什麼不可,只是怕委屈了你。」
他卻不知,不離正在他懷中悄悄調息,一點一滴壓下心魔的影響。
半晌,不離才又回道:「不委屈,我想一直在師兄身邊侍奉。」而且只有他,最好連師兄的弟子都全趕出去。
訝於不離忽然說出口的話,寒霽月先是一愣,心底緩緩浮現滋味難明的感嘆。當年不離才八歲,受到崔家百般迫害,連姓氏名字都捨棄了,與崔家恩斷義絕。寒霽月將他帶回了太鯤山,另取一名,本意是想收他為徒,師尊卻在那時掐指一算,搖頭道兩人不是做師徒的緣份,反而久違地多收了一個徒弟。
這就是為何連六師弟,也比排行第七的不離大了一百多歲。
但師尊他老人家百年來早已不理俗務,一心閉關修煉。最後仍是寒霽月手把手教著不離,名為師兄弟,情狀更似師徒。
──出生崔家,於不離是一誤,將他帶回太鯤山照料,卻又生出不離對自己的恩義牽絆來,使不離無法隨心自在過活,豈知這不是又誤了他一回?
在二人各懷心思時,菡月居的禁制卻被觸動了,不久後,便有弟子在門外通報道:「師尊、不離師叔,五師叔前來求見。」
寒霽月輕輕推了下還埋在他身上的不離,對門外弟子道:「領他進來罷。」
五師弟韓歛進門後,忙不迭抱拳行禮,道:「大師兄。」
「五師兄。」不離也向他見禮,語調雖自然,態度卻疏離,眼底藏著冰冷的刀。心道:誰讓他挑在這時候來打擾。
韓歛停頓了片刻,才僵硬地轉過頭,看向他兇惡的七師弟:「七七七七七師弟好。」
寒霽月卻一笑,調侃道:「怎麼你們一個個,見著不離都像見到鬼差?」
七師弟可比鬼差嚇人多了。韓歛有口難言,只勉強撐起苦笑道:「我特意前來,是替掌門師兄傳話的,不知七師弟是否能……」
不離眼皮一跳,大概知道他五師兄要說的是什麼──那他便更不能離開了,省得韓歛說出什麼不該說的。
他拉了另一張桃花心木雕花坐椅,道:「師兄坐。」只是說得有些咬牙切齒。
韓歛用盡全力,才沒讓自己抖成篩糠貌,只能想著自己好歹也是他的師兄,硬著頭皮道:「師弟……」
「不用謝。」不離短短幾個字,又一次封了他的話頭。他接著退回到寒霽月身邊站著,彷彿以隨侍弟子自居。
寒霽月卻好像很習慣,也沒覺得哪裡不對,道:「師弟不必多禮,有什麼便話說了罷,不離並非外人。」
韓歛心道:七師弟當然不是外人,但他就是禍首啊!大師兄你讓我怎麼敢在他面前告他的狀!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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