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學是用文字表達的美妙作品。文字是文學的根基，用以區別圖畫、聲音等表達方式的載體。文學是美的藝術，不是所有用文字寫成的作品都是文學。不夠美妙的作品就不是文學。例如，明朝戲曲家呂天成的年少之作《繡榻野史》色情描寫過多，欠缺藝術特色，便不納入文學的範圍。
判斷一部作品是否美，一是從作品本身，二是根據時代而定，概念不斷變化。就時間而言，可粗略劃分成兩種，備受當代矚目，或由時間累積而成，得到後世賞識、發掘。前者通常宮廷文學，屬於高雅文化、純文學，由文人士子、當時權威人士創造的。例如李白、蘇軾在當朝詩名大盛，魯迅、老舍、巴金在當時文壇備受觸目，上至達官貴人、下至平民百姓都爭相閲讀。後者因不同的因素而被輕視和忽略，有的因政治因素被打壓後重回應有地位，另一方面是文學觀念的變化。例如小説的地位本為小技，《水滸傳》、《紅樓夢》評為誨淫誨盜之書，到梁啓超提倡小説創作，開始提升小説的地位，才有了今日我們熟知的四大名著。兩者的共同點是經得起時間考驗，具備獨特性和影響力。文學來源不重要，視乎作品質素而定，有無研究和閱讀價值。
作者創作的動機不一，有功利、慾望、利他、為藝術而藝術等等。作者意圖不是文學的指標，作者一旦完成創作就離開作品，接受讀者的批評。文學可反映作者的思想感情，以及背後根據作者經驗和社會文化所構成的意識形態。可以說，文學是作者用美麗的形式、陌生化的語言宣揚意識形態的工具，也是自我暴露的方式，反映作者未曾察覺的意識。例如，白居易提倡新樂府運動，創作不少反映民間疾苦的詩歌。他對自己創作的諷喻詩評價高，卻感嘆不如感傷詩〈長恨歌〉般受百姓歡迎。而中國女詩人的詩作素來被古今詩評貶為「閨房習氣」和「淺弱」。愛情題材的詩歌不及高古、典雅、能夠反映深刻的社會現實的作品，實際上反映了男性中心的批評標準。[1]
讀者的評價與自身經歷、社會生活密不可分。每一種批評背後都有一種意識形態。美的作品可分為兩類，獨特性和普遍性。獨特性透過比較而來，往往很有影響力。有些文學作品藝術技巧不高，卻對後世很有影響力。例如反烏托邦小説的鼻祖《我們》開創了一種文學類型，現今來看，文學價值未必如《一九八四》或《美麗新世界》那麽高。另一種是美的普遍性，一種放諸四海皆準的美感，如同俯視宏偉建築所散發出來的美感。文學作品皆有美和醜，就算不是完美無暇的作品也有很高的價值，因為醜構成了美的一部分。《美麗新世界》的作者承認書中有藝術價值缺陷卻沒有去修改，是因為修改缺點同時會擯棄原本的優點。[2]優秀卓越的内容和意涵可容納藝術技巧的缺陷，無損作品的文學地位。
為什麼有的讀者感受不到文學之美？原因有三。
其一，個人學識的局限。沒有足夠知識儲備，以致無法領略其美妙之處。譬如，不懂唐詩的格律和體裁特點，不認識作者背景生平，於是不能欣賞唐詩的美。讀者可透過後天培養美學意識和文字語感，知人論世，閱讀分析文章，從而感受美，欣賞美。
其二，受到個人經驗和思想觀念影響。個人從主觀情感或單一角度出發閱讀作品，先入為主，無法客觀地以多角度分析，對文學作品的思想感情全無興致，沒有共鳴，不認同觀點，導致無法感受和理解文學作品的美。
其三，傾向天生的因素。部分人只看到實用價值而感受不了美學價值，關注的焦點在於作品對現實世界的而非個人情感方面的影響，認為文學無用，是無病呻吟，不如專注現實生活賺取金錢和處理人際關係。
註釋
[1] 康正果：《風騷與艷情》（鄭州：河南人民出版社，1988年），頁328。
[2] 奧爾德斯·赫胥黎著、陳超譯：《美麗新世界》（香港：天地圖書有限公司，2018年），頁18。
引用書目
專著
- 康正果：《風騷與艷情》。鄭州：河南人民出版社，1988年。
- 奧爾德斯·赫胥黎著、陳超譯：《美麗新世界》。香港：天地圖書有限公司，2018年。
2023年7月26日評：
此文闡述個人的文藝觀，寫於初學文學理論之時，對於文學的理解尚算淺薄。想不到當年積極捍衛文學價值，對於「文學是無用之物」「文學是無病呻吟」之說嗤之以鼻的我，如今也快成了這種人。
文學是什麼？但凡一切文藝，都是傳播意識形態的工具，不論作者是否願意，作品都能反映作者思想形成的意識形態。文學無法離開政治，也不可能離開政治。男性文人所寫的文學作品，想要超越外部的政治因素，不想被政治操控。然而，他們無法脫離性別政治，也不見得意識到、想要脫離性別政治。這不是時代環境的局限性，而是根植於生理身體而來的男性身份的局限性。
如果女性讀者閱讀男性作家書寫的作品，在性別層面上感到任何不適、冒犯、噁心感，不用掩蓋、假裝、隱瞞自己的感受。文學是巧言令色的，美化女性苦難，掩蓋男性罪惡。男性文學是馴化女性的工具，傳播男性價值體系和審美標準，使女性服從於男性統治。這些男性文人打從心底裡瞧不起女人，不在意真實的女人，不去理解真實女人的處境。你的不適，只是意識到這一點而已。
如今，我快要看不下男性作家的文學，我會說：就女性角度而言，男性作家的作品，沒什麼好看的。也許是我太疲憊，也許是我太失望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