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前言
1930年,沈從文陷入對張兆和的苦戀,在苦惱中寫下〈丈夫〉一文,「使一些下等人皆以一個完美的人格出現」。[1]故事講述一名鄉下男子因生計所需而典妻賣淫,及後到妓船探望妻子,目睹妻子接客的過程,從忍受屈辱到無聲淚訴,最後決定攜妻回鄉。凌宇認爲,丈夫受到社會經濟的欺壓,結局丟掉老七的皮肉錢和哭泣的行為是反抗外部勢力,以及人性尊嚴的覺醒。[2]張倩認為,丈夫在船上的感受變化是從人性的蒙昧走向覺醒,找回失去的男性尊嚴,可見鄉下美好的人性戰勝了城市的物質束縛,呈現了自然和諧的狀態。[3]沈從文曾提及其寫作理想是建造一座供奉人性的小廟。[4]沈從文強調人性、自然,丈夫不堪受辱進而反抗的故事儼如找回失落的自然人性。雖然過往不乏從女性主義角度出發的研究,[5]但本文著重丈夫屈辱感的來源與男性身份之間關聯,以還原所謂自然人性的面貌。以下本文將分析丈夫的男性處境如何因典妻而生出難堪的屈辱感,指出沈從文不自覺顯露根深蒂固的父權意識形態,並將之視為自然的人性。27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rf5oUBaPJ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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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丈夫的男性形象
丈夫沒有名字,面目模糊,沒有細緻的外貌描寫和鮮明的形象。在文中開場的敘述中,「丈夫」一詞作爲整體典妻賣淫的鄉下男子,性格誠實耐勞,衣著簡便樸素。到了城裏,「丈夫」轉為專指老七的丈夫。在水保當著丈夫的面囑咐老七不要接客,他要來,宣示自己對老七的性愛佔有權。這是丈夫開始失去夫權的標誌,改以「男子」稱呼老七的丈夫。丈夫性格懦弱,毫無擔當,欠缺勇氣,遇到危機三番四次選擇逃跑。他畏懼財大氣粗的大人物的威風,「不必指點,也就知道怯生生的往後艙鑽去,躲到那後梢艙上去低低的喘氣。」[6]當兩個醉鬼到船上大吵大鬧時,丈夫嚇破了膽,不顧妻子而去,「夾了胡琴就往後艙鑽去。」[7]跟丈夫相比,妻子老七早已適應妓船的生活,每次危機都由她來顧全大局,息事寧人。「老七急中生智,拖著那醉鬼的手,安置到自己的大奶上。」[8]妻子的老練從容更加凸顯丈夫的軟弱無能。
膽小無能的丈夫跟沈從文推崇備至的男性形象截然不同。李紅霞認爲,沈從文對男性的審美定位,一是外表碩大、結實、強壯的體格;二是内在豪放、爽直、勇敢的性格。他欣賞的湘西鄉人是淳樸、強悍,充滿生命力的。[9]這種理想的男性形容與父權文化的推崇的陽剛特質不謀而合。父權文化下的兩性特質是二元對立的:男性擁有陽剛特質,理想的男性是堅韌不拔、臨危不懼、强而有力、不假外求的;女性則是相反,擁有溫柔婉約、情感脆弱、反復無常、被動服從的陰柔特質。[10]陽剛氣概常常連接到有文化價值的事物,處於上層的位置,陰柔則常與被貶抑的事物相連,居於次一等的地位。[11]
明顯地,文中的丈夫的欠缺父權文化必須具備的陽剛氣質,反而其軟弱怕事的性情更符合陰柔特質,導致他落到如同女性一樣的屈從地位,被一些符合陽剛氣質的大人物諸如水保、巡官等手握權力之人所欺侮。「勇敢」是男性的特質,男性以勇氣擊退外敵,保護女性和小孩,方是「正途」。文中的丈夫面對妻子被醉鬼和巡官凌辱時,不但沒有護衛妻子的勇氣,更是選擇落荒而逃。結尾丈夫不堪受辱,「像小孩子那樣莫名其妙的哭了起來」[12]。他宣泄情緒呈現的方式是悲傷而非憤怒,既符合天生的陰柔特質,更强調他是「小孩」而非「男人」。因此,丈夫產生的屈辱感是源自他不符合陽剛氣質,源於自身的無能爲力,不像個「自然」的男性。他未能做好丈夫的本分,失去夫權是咎由自取,不能怨天尤人,深化了丈夫的屈辱和悲痛。27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bUfkjp0Ua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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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顛倒的權力關係
丈夫到船上跟妻子相處僅有兩天,展現了原本夫為妻綱的權力關係的轉換。表面上老七多次討好、安撫生悶氣的丈夫:給冰糖、送二胡、露酥胸。但從兩人的處境而言,老七反過來主導丈夫。老七已經習慣船上賣淫的生活,日益城市化。丈夫本想使用煙管和火鐮這種吸煙方式,而「煙管忽然被女人奪去」[13],展現丈夫是被動,妻子是主動,而且使用「奪去」一詞顯出老七的獨斷和主導性。老七塞了丈夫一根哈德門香煙,暗示城市正流行這種新鮮趣味的吸煙方式。妻子反過來教丈夫如何吸舒服的煙,反映城市化的妻子比丈夫見識多,丈夫一成不變,毫無進步,兩人地位由始出現變化。當醉鬼鬧船時,丈夫逃跑,老七負責解除危機,收拾爛攤子。妻子在此事中堅毅果敢、臨危不亂、顧全大局的表現恰是父權文化提倡的陽剛氣質之一。不僅如此,老七出鄉到城市賣淫,負責全家的生計所需,是家中的經濟支柱,擔任原是性別分工中男性的職責。
在性方面,丈夫被剝奪行房的權力,更凸顯老七做主人的身份。丈夫到船上探望妻子的目的之一是宣洩性欲,但老七除了一次露出酥胸挑逗丈夫之外,未曾與丈夫行房。丈夫三番四次壓抑自己的性欲,猶如沈從文多番諷刺的「閹鷄」。在沈從文的早期的情欲書寫中,常用動物意象比喻大膽追求情愛的男女,把女體比喻成豹子,男子形容成老虎。[14]不少動物性交時雄性都位於雌性的上方,推演到人類的性交關係,女性被動地接納男方的主動插入,表示男性是性主體,女性是性受體。男性透過性交支配女性身體,女性因而落入被操控、被主導的地位。[15]沈從文眼中的自然情欲,亦顯現這樣的一面。例如〈媚金·豹子·與那羊〉中敘述想象的性交場面是「媚金心跳著在等候那男子來壓她」[16];還有〈雨後〉女人的性邀請:「你把我壓死了吧」[17]。兩者都使用「壓」一字來形容性交姿勢,可見沈從文眼中的自然性交方式男上女下,男性主導的。老七爲了顧全大局而多次接客,無視丈夫的性需要,不僅反映了妻子在船上對丈夫的掌控權,也使妻子並未因性交而變成丈夫的性受體,強化了兩人早已顛覆的地位。
妓船有別於性別分工明確的傳統家庭空間,是「性欲化空間」,嫖客在這裏尋歡作樂,家庭與工作場所合一,已非一般不容外人侵犯的的私領域。[18]文中指涉的〈胡秋戲弄結髮妻〉呼應這個意義。〈胡秋戲弄結髮妻〉的桑園是野地,帶有原始的慾望的追求,而且臨近家居。家庭和工作場所越接近,越帶有禁忌意味。[19]妓船跟的桑田一樣是個模糊地帶,丈夫和妻子的身份背離原本的正當意義。胡秋把自己的妻子當作妓女般調戲,而丈夫把妻子送去賣淫,兩者都是逾越了男性對女性功能的二分法:一邊是貞潔的妻子,另一邊是淫蕩的妓女。在父權文化下,男性爲了確保女性誕下自己的後代,在空間、物質、思想上限制女性的自主性,也要求妻子視忠貞作為人生的宗旨。雖然文中經常强調夫妻名分仍存,孩子也是歸丈夫的,但是妻子和妓女的身份重叠、合一,連生的孩子也不能確保是丈夫血緣。在這種丈夫不像丈夫,妻子不像妻子的情況下,以強調所謂自然的父權文化而言,夫妻關係早已名存實亡。妻子妓女的身份是丈夫的屈辱感的一大來源,再加上丈夫被妻子主導的地位,使丈夫的屈辱感更沒有出路。27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gapULYLXb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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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强權的欺壓
父權文化下,妻子是丈夫的私有財產,丈夫有任意支配妻子身體、性、生育、自由活動等權利。[20]男性之間互相競爭,爭奪名譽、權力、地位,盡可能掌握支配權。男性也會恐懼其他男性施展控制,搶奪他們擁有的東西或牽涉他們的行動。[21]文中的丈夫出讓妻子的性愛獨佔權作爲經濟收入的主要來源,最初丈夫覺得沒有不妥當之處。然而,當丈夫想要暫時享用妻子性愛權的時候,發現他不但對妻子失去掌控權,更面臨被强者欺壓而失去男性尊嚴。在妓船上,老七接客的優先次序是階級分明的。水保擁有掌管河裏、小船、妓女的權力。水保當著丈夫的面前說:「告她晚上不要接客,我要來」[22],展示他從丈夫掠奪過來的老七性愛獨佔權,以挫丈夫的男性尊嚴,彰顯自己以權力戰勝丈夫的男性優越感。及後水保對查船的巡官萬般奉承,巡官說要考察老七,他立刻答應。由此可見,巡官的權力大於水保,水保大於一般嫖客,權力越大的人越能得到老七的性愛權。而丈夫在船上是沒有任何地位可言,因而沒有得到老七的性愛權。强權佔據了老七的性與身體,一次又一次剝奪丈夫對妻子行使的性愛權,丈夫察覺夫權的失落,又無能爲力改變現狀,因而產生越來越强烈的屈辱感。
在父權體制的權力關係中,男性認同握有掌控權就能防止損失和羞辱,藉由控制感保護自己,這也是男子氣概重要的定義之一。[23]男人因社會階級、種族等不平等的方式服從其他男人,作爲補償,允許他們支配和駕馭女人。[24]丈夫屈服於權力和階級比他高,比他更具陽剛氣質的男性,卻因為失去對妻子掌控權而不能得到權力感的補償。强者壓迫弱者,丈夫因被剝奪行房權而感到屈辱,不敢聲張。這種屈辱感不能靠支配妻子來消解,正是因爲强者是透過支配他的妻子來打壓他的男性尊嚴,藉此羞辱他「不是個男人」,欠缺陽剛的男子氣概。最後丈夫忍無可忍,崩潰爆發,既反抗城市强權的剝削和壓迫,也反抗妻子的主導地位。他決定與妻子離開妓船這個公私領域模糊化的空間,把妻子的性愛獨佔權收歸已有。他們回鄉生活,在家丈夫得以透過藉由支配妻子來重新建立夫權,消除屈辱感,妻子無從反抗,找回男性尊嚴。由此可見,若然丈夫在結尾的反抗是人性的覺醒,那麼丈夫在船上的經歷便是不人性的欺侮,攜妻回鄉後的男主女内、男強女弱的生活便是恢復自然的人性。27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877nzIk9e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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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結語
總括而言,丈夫屈辱感來源可分個人内在的能力、家庭的性別分工、公領域的權力這三方面。從個人因素出發,丈夫自身不符合父權文化重視的陽剛氣質,軟弱無能的性情更像貶抑的陰柔氣質。再擴張至私領域的家庭上,妻子賣淫是主要經濟來源,並供養在鄉下耕作的丈夫。當丈夫到達妻子的工作場所,兩人得權力關係顛倒過來,無法完全支配妻子。到公領域這一廣大的空間,丈夫徹底受到強權的壓迫,感受到自身地位的低下,以致無地自容,感到無盡的屈辱和挫敗。沈從文的理想男性形象跟父權文化推崇的如出一轍:具備勇敢強健的陽剛氣質,勇敢抵抗和勝過外敵,支配女性的一切,情慾高漲,具有旺盛的生命力,在性行為中主導女性。正因為丈夫不符合所謂男性自然天性,所以感到屈辱。最後丈夫覺醒人性,回到鄉下,重返自然,實際上是重返父權秩序。由此可見,沈從文眼中自然的人性是男強女弱、男外女内的觀念,帶有明確的父權意識形態。所謂自然,即是傳承千年以上的父權體制下的「一向如此」的性別氣質和社會架構。27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zDPQ1J81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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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釋
[1] 沈從文、張兆和:《從文家書:從文兆和書信選》(上海:上海遠東出版社,1996年),頁37。
[2] 凌宇:《看雲者:從邊城走向世界》(長沙:湖南文藝出版社 ,2018年),頁237-238。
[3] 張倩:〈城鄉對峙下人性的複蘇與回歸——《丈夫》文本細讀〉,《青年文學家》,總30期(2015年),頁34。
[4] 沈從文:《從文小說習作選 (上冊)》(上海:上海良友國書公司,1945年),頁2-3。
[5] 例如陳惠齡的〈女人的船屋與男人的牛車-探析沈從文(丈夫)和呂赫若(牛車)二文中「典妻賣淫」訊息及訊息言說的方式〉分析船屋的性別空間;翟容平的〈社會性別建構的「常」與「變」——以沈從文《丈夫》為例〉分析女性在父權社會下的屈從地位。參照:陳惠齡:〈女人的船屋與男人的牛車-探析沈從文(丈夫)和呂赫若(牛車)二文中「典妻賣淫」訊息及訊息言說的方式〉,《台灣文學學報》,總第二十期(2012年、六月),頁47-74;翟容平:〈社會性別建構的「常」與「變」——以沈從文《丈夫》為例〉,《青年文學家》,2020年第30期,頁30-31。
[6] 沈從文著,金介甫英譯:《沈從文短篇小說選》(香港:中文大學出版社,2004年),頁39。
[7] 沈從文著,金介甫英譯:《沈從文短篇小說選》,頁71。
[8] 沈從文著,金介甫英譯:《沈從文短篇小說選》,頁73。
[9] 李紅霞:〈城市男子與湘西男子:現實人格與理想人格的整合——沈從文小說男性群像分析〉,《克山師專學報》,總第22期(2003年),頁58-59。
[10] (英)Allan G. Johnson著、成令方、王秀雲、遊美惠、邱大昕、吳嘉苓譯:《性別打結:拆除父權違建》(臺北:群學出版有限公司,2008年),頁107-108。
[11] (英)Allan G. Johnson著、成令方等譯:《性別打結:拆除父權違建》,頁112。
[12] 沈從文著,金介甫英譯:《沈從文短篇小說選》,頁83。
[13] 沈從文著,金介甫英譯:《沈從文短篇小說選》,頁37。
[14] 李小娟、朱法凱:〈簡論沈從文小說中的性愛意象〉,《北方文學》,2017年第4期,頁60。
[15] 陳圓:〈蕭紅《生死場》中的生育敘事〉,《綏化學院學報》,總第39期(2019年、12月),頁44。
[16] 沈從文:《沈從文中短篇小說選》(廣州:花城出版社,1991年),頁214-215。
[17] 沈從文:《沈從文中短篇小說選》,頁184。
[18] 陳惠齡:〈女人的船屋與男人的牛車-探析沈從文(丈夫)和呂赫若(牛車)二文中「典妻賣淫」訊息及訊息言說的方式〉,頁54-55。
[19] 黃敬欽:〈〈秋胡戲妻〉雜劇結構分析〉,《逢甲人文社會學報》,2000年第1期,頁23-24。
[20] (英)Allan G. Johnson著、成令方等譯:《性別打結:拆除父權違建》,頁33。
[21] (英)Allan G. Johnson著、成令方等譯:《性別打結:拆除父權違建》,頁58。
[22] 沈從文著,金介甫英譯:《沈從文短篇小說選》,頁57。
[23] (英)Allan G. Johnson著、成令方等譯:《性別打結:拆除父權違建》,頁55。
[24] (英)Allan G. Johnson著、成令方等譯:《性別打結:拆除父權違建》,頁71。
引用書目
(一)專書
- (英)Allan G. Johnson著、成令方、王秀雲、遊美惠、邱大昕、吳嘉苓譯:《性別打結:拆除父權違建》。臺北:群學出版有限公司,2008年。
- 沈從文:《沈從文中短篇小說選》。廣州:花城出版社,1991年。
- 沈從文:《從文小說習作選 (上冊)》。上海:上海良友國書公司,1945年。
- 沈從文、張兆和:《從文家書:從文兆和書信選》。上海:上海遠東出版社,1996年。
- 沈從文著,金介甫英譯:《沈從文短篇小說選》。香港:中文大學出版社,2004年。
- 凌宇:《看雲者:從邊城走向世界》。長沙:湖南文藝出版社 ,2018年。
(二)期刊論文
- 李小娟、朱法凱:〈簡論沈從文小說中的性愛意象〉,《北方文學》,2017年第4期,頁59-60。
- 李紅霞:〈城市男子與湘西男子:現實人格與理想人格的整合——沈從文小說男性群像分析〉,《克山師專學報》,總第22期(2003年),頁57-59。
- 陳惠齡:〈女人的船屋與男人的牛車-探析沈從文(丈夫)和呂赫若(牛車)二文中「典妻賣淫」訊息及訊息言說的方式〉,《台灣文學學報》,總第二十期(2012年、六月),頁47-74。
- 陳圓:〈蕭紅《生死場》中的生育敘事〉,《綏化學院學報》,總第39期(2019年、12月),頁43-45。
- 張倩:〈城鄉對峙下人性的複蘇與回歸——《丈夫》文本細讀〉,《青年文學家》,總30期(2015年),頁33-34。
- 黃敬欽:〈〈秋胡戲妻〉雜劇結構分析〉,《逢甲人文社會學報》,2000年第1期,頁17-31。
- 翟容平:〈社會性別建構的「常」與「變」——以沈從文《丈夫》為例〉,《青年文學家》,2020年第30期,頁30-31。
2023年9月21日評:
此文花了約三天寫成,遲交了三天,即使遲交也要做好功課。寫作動機源自不滿與反抗,揭露男性定義的所謂自然真理,所以做得相當用心。
當年我選取〈丈夫〉一文為主要研究文本。在考慮切入點時,我看到不少論文,有的批評家認爲丈夫最後的哭泣是人性的覺醒,找回男性尊嚴;有的從女性主義角度分析當中女性的屈從地位、夫權的失落。
我打算從丈夫的處境出發,從屈辱感的來源看沈從文眼中的人性。沈從文理想的男性是符合自然人性的,所謂自然,即是父權定義的男子氣概、男性氣質。
他對性別抱持著本質論,而丈夫因爲不符合這些所謂男性天性而感到屈辱:
男性負責保護女性配偶(老七被醉鬼作賤,無能爲力,走爲上計)27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2GEYir9oIe
男性外出打獵,提供食物給與女性(妻子負責養家,是主要的經濟來源)27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j2qBdRPEE6
弱肉强食, 勝者全取的觀念(水保當著丈夫的面叫老七陪睡, 無法反抗)27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LVFk4lMeA4
確保女性誕下血緣的孩子(名分歸他,不介意是不是親生)27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rwf2OtHYdg
失去對女性的掌控(性愛、相處、主導地位)
所以,沈從文眼中人性是男強女弱、男外女内的概念,理想的男性形象是《神巫之愛》、《媚金·豹子·與那羊》等鄉下人,散發的美是力、勇猛、强壯等等,是父權制下視之為自然的陽剛氣質。
現在看來,此文的性別論述有許多不足之處。當時我的性別意識開始萌芽,尚未察覺到女性的身體從一個男人獨佔,變成任何男人能夠花錢購買的貨物,本質上是男人對於女人的壓迫與性剝削。船屋的空間是有錢有權勢的男人恣意享樂的空間,是男人區分出強與弱的場所。而遊走船屋的女人,是被任何男人欺壓的對象,沒有顛覆到老七與丈夫的權力關係。老七需要照顧丈夫的情緒和提供闝蟲性服務,並非是闝蟲沈從文所想像的從容。這些對妓女生活的美好臆測,彷彿妓女主導性事,在性服務中游刃有餘的姿態,正是闝蟲美化女性賣淫和男性買淫的一貫慣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