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到普通病房後,學長醒來的時候,已經是半夜了。我照著睡著前米祈先生的突襲電話提醒,伸手阻止他拆點滴的動作,他才悻悻然地躺回病床上。
米祈先生提醒我學長很討厭醫院,這次會主動開過來主要是因為小惠,還要我多注意一些他醒來後的狀況。
「要吃藥啊。」他看著病床旁的櫃子,有些消沈地拿起那包藥,五顏六色的藥丸宛如糖果一樣,但持有者細聲的低語又會讓人於心不忍。
「江睿,可以幫我拿水一下嗎?」
我點了點頭,看著在門邊的飲水機,沒多想就直接拿紙杯過去盛水。再轉過頭時,病床上的人影已然不復存在,不應出現在此的夜風讓我扭頭看向窗戶,我這才在地上看到一名蒙面人硬扯著學長的頭髮,像是想把他往死裡揍一樣。
「為什麼你沒死!你這個垃圾!搶人名字的混蛋,把家主的位子還我!」那聲音是梁沛先生,我想衝上去幫忙,可是卻對上學長阻止我上前的眼神。
他這個模樣我就想到自己親手把他的頭撞向玻璃的畫面,頭部傷口的血液不斷的緩慢滴落,接著落在潔白的地面ーー彷彿把自己凝血功能異常的結果拋諸腦後,而且從這個角度來看,梁沛是有帶刀的。
「你是不是忘記,是你自己不要的。」看著梁沛的急躁失態的模樣,學長卻忍不住哼笑出來,口頭上在煽動著眼前的人對自己痛下殺手一般:「要怎麼做才能拿回『白函偉』這個名姓你也心知肚明,可是你覺得,白家會還要你這個吃裡扒外的人嗎?」
「你閉嘴!」
「我只是在單純陳述事實而已,」我聽著他放軟的聲音,一字一句都在折磨著梁沛的道德底線:「白家多好啊。不會被打,可以吃沒有參著怪味的食物,也不用取悅那些有特殊癖好的人。所以我絕對不會簡簡單單就把這個身分讓回去的,梁沛同志。」
下一秒,白家僱用的保鑣破門而入,壓制住蒙面的那人。學長則在保鑣的攙扶下起身,若無其事地碰了濺血的傷口,撇了眼地上的梁沛和被押進來的吳坤成,學長精緻的面容透著蒼白,卻雲淡風輕地下了最折磨心態的命令。
「先把他們帶回處刑室吧,在我回去之前一定要讓他們活著。」
順著他吩咐的視線,我看到了白爺爺滿意的笑容,和學長對視後便帶保鑣和犯人離開。
「你要是累了其實可以去睡覺的,我沒有嬌弱成梁沛那樣,得了不靠別人大腿就會死的病。」被我拉進懷裡的學長如是說道,他有些細微的表情變化被我盡收眼底,像是在擔心著剛才的事情有沒有嚇到我,但又像在思考著什麼事。
「我有點分離焦慮了,現在光想到要跟你分開就捨不得。」
我伸出手打算碰他被包紮好的傷口,像是在驗證我的猜想,他先是下意識地後傾,接著才不著聲色地再次向前讓我觸摸。
「原諒不等於沒有陰影,對吧?」
「你怎麼突然這麼說?」他還是有些疑惑地詢問著,但我知道他已經察覺到我在指什麼了。因為學長一直都很聰明,而且讀得懂我表達不出來的心思。
「你還記得你幫我出氣,結果我把你的頭拿去撞玻璃的事嗎?」
「記得啊,學校還叫我要賠款呢。」
「在你醒來前我想起來這件事,想說你對我很好,可是我卻⋯⋯」光想到那段時間過於偏激的行動,我不自覺打了冷顫。我實在無法想像他那段時間是怎麼以那樣的姿態面對我,更別提他還是在我主動要求下就成為我的男朋友,就算是聖人也不可能不心懷芥蒂。
「我說過,這一切都是我的選擇吧?」
「我還是有罪惡感。」
「是嗎。」他的笑容很淺,碰觸就會化成塵埃,我卻突然有種能夠抓住他的錯覺:「但放心,你比你想的還對我更好,你是我心中最乖的皇甫江睿。」
「但是我又貪吃,沒有勇氣面對那些人,面對總領發派的事我也沒辦法替你分擔⋯⋯」
「可是我家的江睿會怕我晚上著涼替我擋風,就算我發病也執意待在我身邊,遇到危險時也會想來保護我。而且我昏迷的時候有很多親戚來了吧,你沒有讓他們找我的麻煩,我在不喜歡的地方時也沒有離開我,難道這些都只是你為了彌補我所做的事嗎?」
突如其來的誇獎讓我不禁害羞起來,也顧不上回應,只能感知自己的臉燙得和剛吃完烤肉一樣熱。
「但從你都二十歲分離焦慮還這麼嚴重,我可以推論你比你想的還更喜歡我,正因為如此我才任你予取予求。我沒有像你一樣的浪漫情懷,所以只能透過這種方式來回應。」
別再說了啊!要不是這裡是單人病房,我現在肯定已經害羞到不敢見世人。但這麼坦然的討論這種事本來就是他會做的事情,我對著眼前的學長,思考許久開口跟他告解。
「⋯⋯就算我想有一天把學長你關起來,讓你脫離白家和街上的身分,把你的世界限縮到只有我和一棟房子,那你還能繼續這樣子接受我的任性嗎?」
聞言他笑了出來,燦爛到我以為他把我的話當成玩笑話,可下一秒我就聽到他的回應:「我不是說了嗎?你打算怎麼宣示對我的主權都可以ーー我沒有那麼喜歡自由,從街上離開也只是想好好過個正常人的生活而已。」
可是事與願違,他在街外的人生都能拍成一部紀錄片,不論是成為思想犯或白家家主,又是巴羅德街出身,這幾個標籤貼上便注定他這一生不會平凡。
ーー除非,有人代替他。
「學長,如果家族間聯姻之後,兩邊的家主可以是同一個人嗎?」
「我記得是不可以,但是我之前有聽總領說過,如果雙方家主都同意,他的限度是可以接受家主互相代理職務⋯⋯」
我再次對上他的目光,但接下來的話語卻被他的話堵了回去:「給你個建議。你還年輕,別把自己的未來跟一個高危職業的人綁定,給自己留一點退路吧?」
「你沒給自己留?」
「沒有,」他不假思索的回答,「因為我已經⋯⋯沒,什麼事都沒有。」
像是做了什麼壞事一般,他把視線移開,但我卻已經知道他沒有說出口的話語是什麼。我只是想要聽到他親口證實而已,因為我擔心在科學檢測之下告知的資訊會更加絕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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