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雙眸像是蒙了一層灰,豆大的淚水順著臉頰流了下來,可是那些疼痛與悲傷我卻完全不理解。淚水與鮮血交織的畫面分明是十分荒謬的場景,可我完全笑不出來。
「⋯⋯抱歉,明明說好不會再這麼做,可是我卻還瞞了你一些事。」他用沾滿血跡的手擦著眼淚,像是在數著自己的背信,而接下來的那些話語,和他硬是壓著哽咽的聲音卻又輕描淡寫說出那些經歷,令我生理上感到不適,甚至是害怕。
「我當初在被定罪通緝時發生了一些事情,只是因為和吳坤成打賭加把你撈回來的緣故,總領這回從模擬網路的殘餘資料發現不少東西,所以要來質問我。」
學長瞥了眼吳坤成,我這才看到後者不敢置信的表情。可是,如果真的是關於吳坤成的事,學長的反應不可能那麼大。
「但與其說是質問,不如說是關禁閉吧?所以我才需要拿秦先生當誘餌吸引他的注意力。」
我看了下不遠處的米祈先生,確定他沒有注意到這裡後才繼續聽學長說話:「除了總領知道這件事以外,我這裡還有更棘手的事情——就是當初幫我躲藏的賊船也很湊巧地又來找我了,作為他們寶貴的實驗對象,我肯定是死不了的,但也不會太好過。」
「⋯⋯實驗對象?」我嘗試在他的話語中找到重點,但是腦袋卻不合時宜地沉重起來。
「畢竟當時情況緊急,所以我為了活命出賣了自己的身體,不論是陪睡還是做實驗,甚至是被架在手術台上剖開肚子放了不知道什麼東西,我都可以接受,只是最後還是被抓到而已。」他扯起了笑容,明明是親身體驗到的事情,但是那種抽離感確實地衝擊著我,跟提到他被判決時一樣。
是他的本性豁達嗎?不,是他選擇放棄。
放棄作為正常人的身分,放棄那些一次次為自己辯駁的機會,放棄那些本應是屬於他的權利。
——放棄了他自己。
從很久以前,甚至是在我第一次因為課程見到他的時候,他大概就已經沒有任何為了自己活下去的想法,僅僅是因為重視的人的利益而繼續站立著。
可是光想到在一起前,那個渾身上下沒一個好地方的他,那個不論何時都必須撐起厚重保護殼的他,直到最近才開始在我面前展露脆弱的那一面,就必須要因為這種理由分開,怎麼想都覺得莫名其妙。
「這也太不合理了吧。」
要是當初沒有因為這個罪名而逃亡,他現在一定會是更耀眼的存在。
「就是這麼不合理,雖然我已經習慣了,但我很慶幸你會這麼說。」他將筆刀用筆蓋了起來,接著拿給了我。
「學長⋯⋯」
「拿吧。」
他將那隻筆刀塞進了我的外套口袋,完全不顧上頭的血跡,就像是給了我什麼重要的東西而欣喜,但又說出了與表情截然相反的忠告:「在發現我不是你認識的學長的時候,不用懷疑,不要擔憂,不能害怕,直接拿這個刺向我的心臟。」
「可是⋯⋯」我的話還沒說完,他便打斷了我的疑慮,甚至是直接笑了出來。
「我們所處的世界就是這麼不合理,江睿。」
他瞭然地像是知曉我在擔心什麼,作為思想犯的本質此刻也毫無保留地展露在我面前:「要是合理的話,這個地方就不會是我們所熟知的世界了。合理的世界不會有思想犯,也不會有各家族為了入一個掌權者的眼而爾虞我詐,更不會為了控制思想而更改一直以來的語言和信仰。」
「⋯⋯這就是學長作為思想犯的想法嗎?」
聞言他吐出無奈的嘆息,巧妙地抽了身,站在了離我有些距離的地方。
明明大概知道會是類似的話題,但聽到的時候還是覺得不可思議,但從吳坤成和米祈先生不知何時把注意力放到我們身上,並對這句話有著不同的反應來看,這大概是我跟他價值觀的鴻溝。
「對你來說大概是如此吧?但對我來說這個想法不是『屬於』是思想犯的想法,而是從一開始被就『認定』好的文鵠的意識,是對於所謂的烏托邦的幻想,是⋯⋯」他原先的話語停了下來,雙眸的光彩像是突然被什麼事物奪走,接著他宛如傀儡一般,僵硬地半跪在地,就像是在迎接著什麼事物一樣。
「⋯⋯真是的,媽媽倔起來的時候可真麻煩,只是乖乖去一下,確定某些數據就好的事情,每次去都被媽媽的反應搞得像是隨時會死一樣。」
稚嫩的童音不合時宜的響起,然後方才一瞬間在吳坤成身上看到的無色事物化成了實體,變成了一個小女孩的模樣背對著我,站在了學長面前。
說也奇怪,那孩子的頭髮和學長的一樣是淺色的。
「不過那些東西弄在媽媽身上的確是可能會死啦,也難怪你會那麼牴觸。」她看著無法動彈的學長,「還好雛菊阿姨偷偷在你睡覺的時候放大劑量的香薰,不然我正愁這次要怎麼抓媽媽你回去呢,不過我知道媽媽只是想跟爸爸待在一起久一點吧。」
這個距離我看不清楚學長的表情,但那女孩帶來的異樣感覺讓我腦袋的警鈴大作,原先想走上前去腦袋卻開始疼痛,而單單只是要過去學長身邊,身體卻不聽使喚地倒了下來。
「小梅,不要這樣對他。」學長的聲音像是隔著水一樣,與此同時我眼前的視線也隨之模糊了起來。
「我當然不會對爸爸做什麼,我親愛的媽媽。」孩童咯咯的笑聲染上了一層詭譎,明明是驚世駭俗的話語卻被她說得像是司空見慣的事物:「⋯⋯我還記得媽媽說的話哦,只是現在爸爸太靠近的話會被媽媽這樣子嚇到的。」
「嗯,小梅最乖了。」學長的聲音隨著意識的遠去越來越小,「在這段時間,要好好⋯⋯」
不行了,聽不到了。
腦袋變得越來越沉重,沉重的像是灌了鉛一樣,在失去意識前,我看到那孩子轉過身來,而那雙我從鏡中看過無數遍的湛藍色雙眸,正直勾勾地看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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