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過了多久,我這才敢再次直視那雙與總領相似的翡翠色雙眸,但此刻的雛菊小姐相比起任何人,不論是舉止或是態度,都更像是一個靈魂死去的人。
再回過頭看著表情舒緩一些的學長,淺色的頭髮凌亂地被身體與棉被壓著,我伸出手撫上他柔軟的髮絲,甚至在碰上的那一刻,那皺著的眉頭舒展許多。
「我和你們看到的世界,果然完全不一樣吧?」我呢喃自語著,不論是那難受卻又說不出口的表情,或是那些無法明說原因的提醒,明明對現狀來說不知反而是好事,可不能共同面對的處境更令我難熬。
良久,我才回到那盤水餃面前,麻木地在這充滿薰香的房間吃東西屬實是暴殄天物,可在外頭那若有似無的腐爛味要是沒有薰香遮掩的話,恐怕我吃到一半就會反胃吧。
但這並不影響水餃本身的發揮,雖然有些降溫,輕薄且柔軟的外皮牢牢地將肉餡鎖在內裏,內餡也不負期待的是恰到好處的多汁又鮮嫩,這熟悉的口感跟調味,讓我想起在桂荷堂和學長一起邊看電視邊吃飯的場景——雖然大部分時候因為忙碌,他都是買外頭的冷凍水餃,但那少少幾次學長親自包的味道,是每次在看到他買麵粉時最期待的食譜之一。
「這個是雛菊小姐做的嗎?但吃起來好像是學長包的味道⋯⋯」
在眼前堆積如山的水餃被我以一人之力吃完後,雛菊小姐有些訝異地看著連肉末都沒有見到的空盤,然後對我的問題搖了搖頭,說出水餃的來歷。
「是快兩個月前叫回來處理喪事的小狐狸做的。還記得小時候秦思霖去李家,都是他負責做飯打雜,我負責做生意,畢竟他要是想玩人心態絕對會玩死人,就只能由不善交際的我來了。」
「這點我倒是認同,我一開始跟他當搭檔的時候啊,總會覺得,要是未來我站在他對面的話,恐怕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聽到雛菊小姐的話語,或許是吃飽後心情輕鬆了些,我這才說出了很久以前還沒確定關係時的恐懼,但看來是我一直都很擔心他吧?因為那些任務光聽傅羽轉述情況都很危險,又或者我也知道那些大人都是吃人不吐骨頭的老狐狸。
「可是好不容易在一起了,我又會替他艱難的處境擔憂。他是白家的代理家主,是總領手中好用的刀,是遭受折磨後才被判無罪的思想犯,而我似乎只是在他遭受一切折磨後來到他身邊的愚者,我不理解他的全部苦痛,也不了解他珍視我的一見鍾情是如何成立。」
我所知曉的學長,他眼中的世界似乎就是一場扭曲變形的舊時代三流電影,但這部電影沒有將任何好結局給予我們,而是把我們從搖籃到墓地的幾十年編撰好,接著就將我們棄置在一旁。
不論怎麼抵抗,我們都會跟那些舊時代的殘缺品一樣發霉生鏽,日復一日地妄想做個好夢。
「我想,應該是你的眼睛很乾淨吧?」雛菊小姐摸了摸我的頭,明明看起來和我同歲,但她給我感覺卻是一個知心大姐姐。
是因為學長叫她雛菊姊姊嗎?但看到那雙翡翠色的雙眸,那強烈的即視感讓我又想起了現在正在追殺我們的上位者,雖然知道不可能,但實在是相似到令人無法忽視。
到嘴的疑問,吐出之後就成了聲音:「雛菊小姐,妳和總領是親戚嗎?」
「看來還有觀察危險的能力呀,可能是因為平時小狐狸都幫你規避而沒發現到。」聽到我的問題,她不知恍神了多久才硬是擠出這句話。
「雛菊小姐?」
我疑惑地又喚了聲,這才聽到她的回答。
「⋯⋯如果不提這幾十年發生什麼事的話,我可以很明白的跟你說,我的確是他表妹。」
「那如果我執意要問呢?」
我直視著她,而她只是笑了出來,如此突兀的表情和總領安排事情時學長唱反調一樣。可一旦知曉自己的伴侶被上位者當成另一個人的影子,我就對自己當初沒有阻擋那樣的視線而感到痛苦。
他知道自己不是,也知道自己永遠不會是。但秦思霖也好,高傑丞也罷,甚至是吳坤成都透過他看著那些得不到的人。
「我知道你不會問的。」
回過神,雛菊小姐語帶笑意,看著睡著的學長說道:「至少和街上人相處這一塊,小狐狸一直都把你教得很好,不然你就會直接問了。」
「所以不亂問問題,乖乖的等他揭露就是教得好嗎?」我隨著她的目光,落在了學長的身上,但就算被這樣誇獎,總覺得也開心不起來。
「畢竟他也只能這樣保護你,巴羅德街雖然是如外頭一樣不能單靠二分法就能理解的世界,可絕對是偏向惡的那方——因為從高傑丞毀掉東區開始,這裡就不是能夠安居的所在了。」
她的聲音和方才一樣,明明帶給人溫柔的印象,可我卻隨著她的話語,不得自已地將視線移向窗外,看著掛上「東區」名稱的斷垣殘壁。
「雖然以前的街上也是這樣子,一堆社會的殘渣走投無路地逃來這裡,但安定的東區自治能力比動盪的西區強很多,甚至最輝煌的時候,東區的領袖秦思霖還能跟高傑丞分庭抗禮。」
「⋯⋯跟課本說的一樣,是民意支持而有的底氣嗎?」
「有一部分是如此,卻不是主要原因。」雛菊小姐深吸了一口氣,說道:「倒不如說,這是來自巴羅德街的孤注一擲——但我們錯估了這破綻百出的計畫,伴隨而來的反噬程度了。」
「孤注一擲?」
「你應該知道這裡也是國界的交界線吧。」
我遲疑地點頭,她才繼續說道:「幾十年前,甚至早在戰爭還沒有出現之前,國外有一顆隕石落在了某個遙遠郊區。」
「以你們的說法,接觸隕石的人類無一不變得逞兇好狠,而這個現象隨著時間人傳人,演變越來越嚴重——那個時候,有人提議要總領封鎖國境,避免造成國內的傷亡,可高傑丞當時卻不為所動,最後是秦思霖看不下去,狹持著民意和他對峙,甚至是發下豪言將他拉下台。」
「那反噬是⋯⋯」
「高傑丞在封鎖國境後,秦思霖便功成身退,但你也知道那傢伙不正常,認為秦思霖一定會回東區,就把東區毀了。」雛菊小姐提到這裡時,露出了難過的笑容,就像是在緬懷當時的情況,但對上她對秦思霖不客氣的態度,不免令人覺得奇怪。
「⋯⋯我喜歡的人,就死在那個時候,為了保護他死掉了。」
不知過了多久,雛菊小姐才輕聲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