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開心的夢嗎?如果這一切都還能被稱為夢的話,真的就再好不過了吧──我在心裡祈禱著,但終究是徒勞,只有與期望相反的情景折磨著精神,卻也什麼都改變不了。
「江睿?」
「我也很希望是夢啊。」當話語脫口而出時,我才發覺到自己的聲音早就抖得不像話,不免就會讓我想到梅說的那些讓人難受的事實,卻也不得不面對已成定局的此刻:「可是這些都是靠著你剝著自己生存的要件換取來的機會,但是在這種時候來臨前我卻什麼都不知道,那樣的罪惡感真的很可怕。」
光閉上眼,他倒在血泊的畫面便不受控制地浮現。
甚至我都不知道自己是為什麼說出這句話,只是有很多話想跟他說,那些後悔與不解,記憶中的後續與他總是正確的抉擇。即使面前的他遺忘了一切,只懷抱這次的機會,名字就剩下「文鵠」的他。
話語成了質問。
為什麼是我?如果是其他人說不定就能處理這一切,甚至有跟怪物決一死戰的決心,而不是蹉跎這一段段光陰,愈發將這些真相暴露在危機下。
我不懂,從一開始就不懂。為什麼學長對我這麼好,一見鍾情的藉口也好,只是單純可憐我也罷,哪怕說出只是要利用我也可以,我也會盡責地當個聽話的傀儡。
「⋯⋯但我不想要再見到你痛苦的夢。」
他露出了悲傷的笑容,和曾幾何時見過的,即將崩壞的陶瓷娃娃一樣,在知曉一切的同時,那些蛛絲馬跡就和蛀蟲一樣啃食著我。
「所以你就瞞著我,瞞著小惠和傅羽,瞞著所有人自己跟梅合作,只為了面對這些東西?」一直以來都沒能回憶起的計畫此刻衝進腦海中,微弱的燈光就只有他的聲音,就像是夾縫中生存的獨行者。
而他就像是自知理虧一樣,緊抿著唇,就像是在思考什麼一般。
「照道理來說,你們人類通常都會希望發生大事時,傷亡總要越少越好吧。」梅的聲音刺進我的質問中,我看著這個印象中對我不以為意,甚至是輕視的怪物,卻理不出任何反駁的話語。
「作為吞噬他那些記憶的存在,不,還是要裝作單純的,將我帶入你們孩子的角色,不論哪種身分,我比你想得更不願意看到『文鵠』的死亡。」
可即使被她瞧不起,她說的話我還是願意相信的。記憶或許能被篡改,感官或許能被屏蔽,可是不可否認的是學長的直覺一次比一次的準確,甚至記憶中,僅剩一點記憶的他僅憑我的隻言片語便能將這些雜亂的思緒的七八成猜出來。
「跟你對一下相關的東西吧,雖然現在他不記得,但讓我吞食那些記憶是他為數不多拜託我做的事,為的就是你開始自卑的時候給你有底氣。」
「那為什麼要這麼做?」
「他的記憶不是像你一樣一幕幕浮現,而是在地基不穩的房子上硬加的違建,的確所有的事情都在他的腦海中,但也隨時都有可能崩塌。」梅嘆了一口氣,觀察了學長的反應沒有很激烈後才說道。
「他的精神早就被街上的事物砸得支離破碎,所以他乾脆選擇將一切都稱為夢境,即使是現在,他大概也會說這只是一場惡夢吧。」
「⋯⋯妳是想說他其實是瘋了嗎?」
「怎麼會呢,他很聰明,聰明到讓我恐懼,即使這對人類來說大概能是『瘋了』,因為如此,我才會選擇他這邊。」梅斂起眼眸,稚嫩的臉龐有著不符合年紀的神色,但只要想到她是怪物便合理許多。
「他對我們的了解比我還深,皇甫江睿。他多的是沒和你說的事,我也不得不說他是個可怕的人,如果他是我的同類,我絕對不會像現在對那傢伙一樣對他唱反調。」
「⋯⋯妳繼續誇下去我都要不好意思了。」
學長有些無奈地開了口,就像是想把梅對他的評價從雲端上拉低一樣,只不過成效微乎其微:「我沒那麼了不起,你看我現在還不是沒記憶,身體爛成這要死不活的鬼樣子,甚至夥伴一直被你說是廢物。」
「那是因為⋯⋯」
「我知道妳想說什麼,但既然這是我佈的局,那他的存在就有他的意義在。」學長直視著梅凝重的臉色,認真的神情彷彿在什麼時候見過:「不是單純作為我的精神支柱,也不是替我擋那些非議的傀儡,他首先必須是皇甫江睿,再來才是我的夥伴,我的愛人。所以不管多少次,不管他記得多少,我還是會喜歡著他。」
「就算這樣的感情令你遍體鱗傷也是一樣嗎?」
「因為一步步走來我也只剩下這個了,小梅。」面對著梅的提問,他扯起了嘴角,上揚得十分勉強,但卻不覺得他在強顏歡笑。
「我想做個好夢,夢裡有高傑丞跟秦思霖的和解,有小惠和傅羽的快樂故事,有吳坤成和真正的白家二少爺的安穩度日,有皇甫江睿的成功。」就像是構築藍圖一樣,他的語氣參雜了希冀,卻遲遲沒有提到最重要的部分。
彷彿與模擬網路中的一切相同,如同美好童話般的美好願景,可我卻覺得在那之前,不論我在哪裡,內心都會是空落落的。
「⋯⋯那個夢裡有你嗎?」
「怎麼會有我呢?」他說出這句話時,就像是問平時問我晚餐想吃什麼的語氣,只是這回並非懸問,而是提問。
「母親最後悔的事就是生了我,秦思霖和雛菊小姐最厭煩的事就是救了我,高傑丞最難受的事就是沒辦法除了我——我接近九成的人生就是他們所厭惡的事物。就像是現在,我不是什麼無罪之身,也從來沒有想好好活著。」
「——從來沒有是什麼意思?」我下意識地抓住他的肩膀,衝動的話語隨著他話語結束吼出,「跟我在一起很痛苦嗎?」
「跟你在一起很快樂,非常開心。」他的話語令我慌亂,如果說記憶的混亂引發的是生理上的不適,那此刻的言辭代表的意義,恐怕比任何訴說愛意的說辭還要珍貴。
「你知道嗎?跟你在一起的時候,快樂到我已經不知道該怎麼辦了。無數個夜我都在焦慮,在想著我這種人怎麼可以得到你的全心全意呢。不論是作為白函偉還是文鵠,過去還是現在,這個快要變成漿糊的腦袋裡就只有你的存在——」
難道就只有你嗎?我在心裡回應著他的問題,沒有注意到自己早已再次落淚:我的腦袋裡,也只有你一個人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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