認出雛菊假扮成那樣其實是意外。
雖然沒有像江睿一樣那麼靈的鼻子,也沒有小惠那種讓人嘖嘖稱奇的辨識能力,但靠著與她一起燒過將近百餘個屍體的交情,她作為街上唯一葬儀社的習慣動作,我大概被她燒成骨灰都認得出來。
我是說真的,我其實很意外在這次回來沒有業務的情況下,她會主動接觸我。畢竟街上能做的死人生意那麼多,沒必要找個替一群妓女辦葬禮的冤大頭前員工。
雖然在街上,我跟她是最像家人的人了。
說到雛菊,印象中街上的老人都說她騙過了孟婆,沒喝迷湯就投胎,就像是宿命一樣,她在上輩子也是做這份工作,不過她出生後沒人敢靠近她,最後還是無神論者如秦思霖撿她回去養到她記事,再為了李家把我丟去當她的員工,跟她一起生活了好幾年。
可能我的一生就只會一直被遺棄吧?不論是我那名義上已經死亡的父母,或是秦思霖。
有時候,我會想皇甫江睿會不會發現到這一切後拋下我,畢竟我的本性並不是如他所想的光鮮亮麗,可是我必須要裝下去,繼續裝成他和善溫柔的學長,甚至是他們所想要的「白函偉」。我認識的大多數人喜歡這層皮囊,喜歡我在現實與夢境中創造的假象。
直到江睿某次跟我吵架,硬是被那些景象撕扯開的記憶與被大腦封存幾十年的情感,第一次讓我不知所措地在大半夜離開那所謂的,與皇甫江睿的家,記憶模糊地只剩下被那些回憶淹沒的癲狂與倉促進行的自殺計畫。
但正要執行時,雛菊卻不合時宜地站在那裡,像是等待著我來臨一樣。一瞬間頭暈目眩過後,我看到的是她的事務所。
「小狐狸,通常聞了這款香的人卻沒有任何影響的人,就只有客戶們而已哦。」我依稀記得雛菊的辦公室中,美麗的花朵像是凍結在最美好的時刻,讓我聞那款香的一分鐘後,她像是發現美洲大陸的哥倫布一般地看著我。
「⋯⋯沒有影響,很奇怪嗎?」
「那我先問你,你就沒有特別想要的東西或者是事情嗎?」她認真地看著當時的我,像是期待著我的回應,可我思考很久,腦袋裡頭對於想要東西的搜索詞卻是一片空白,只有內心的空虛越發強烈。
「我不知道。」我看著笑容僵在空氣中的她,眼明手快地將那香蓋上。
「更何況,那只是更讓人失望吧?」我有些麻木地看著她,腦袋像是亂成一團的毛線。恍惚間,我又看到尋找許久的母親抱著姊姊把我關在門外的畫面,又或是秦思霖穿上李家的管家服離開的場景。
「那如果不論失望的心情的話,你想要的是什麼?」看著她的笑容逐漸消失,從震驚轉變成悲傷,她吐出了第二個疑問後像是想要安撫我一樣摸了摸我的頭,但我卻突然想到皇甫江睿在火車上的表白,以及那段時間的悠閒。
隔了許久,直到腦中的思緒回歸清晰後,我幾乎是開口說道:「我想要讓皇甫江睿能夠獲得幸福。」
就算那樣的幸福,最後是要踏過我的屍體才得以成立也沒關係。
感官隨著痛覺鮮明許多,首先是他連啃帶聞的在上半身留下痕跡。
「你才不是母狗!」隨著不滿的意見透露了他此刻的憤怒,下身接觸空氣的冰涼讓人感到不適,也更難忽視皇甫江睿抵著的兇器。
「學長每次都這樣子說自己,可是要不是你在,我現在甚至還回不來不是嗎?」不得不說,他委屈的模樣真的很像一隻巨型犬,雖然每次欺負他的確很有趣,但伴隨著的報復其實早就已經不是我可以招架的範疇。
「可是總要講求個門當戶對嘛,你既然承認自己是狗,那我當你的母狗很合理吧?」我忍隱著因他的玩弄而勾起的呻吟,可他卻絲毫不領會我的說辭,反而更暴躁地啃上了我的嘴唇。
「但我的主人可不是狗啊。」
才剛被清理乾淨的私密處此刻又再次被他填充,甚至是專攻那最為敏感的一處,突如其來的攻勢讓我忍不住發出聲音,卻讓他作為野獸的本能更加興奮。
這就是七年的體力差距嗎?我有些吃力地迎合著他的節奏,但每次在確定的前一刻他就會將規律重新洗牌。就像是想看我手足無措一樣,他乜斜起那雙圓滾滾的雙眸,比起巨型犬更像是一隻等待狩獵的狼。
「你這半年真的都沒有找其他人嗎?怎麼那麼敏感。」江睿面不改色地說出令人羞恥的話語,試探性地玩起了我的反應。
「沒有其他人,我這半年⋯⋯」
「包含全權控制我的吳坤成?」
「包含他,這裡除了玩具,還有剛才那次之外就沒有了。」就像是施打了吐真劑一樣,明明嗅覺沒有那麼靈敏,可是那個薰香和他身上的氣味就像是要驗證我在他面前不會有任何謊言包裝一樣。
「那學長還滿懂我的嘛。」像是施捨的吻落在我眼角,舔舐著我因激動而不知何時逼出的淚水。
「但普通的擁抱,已經滿足不了我了哦。」隨著江睿掩起我的雙眼,我這才放手,第一次在清醒時將主導權全數讓給他。
意識朦朧,在要昏迷之際,我卻突然想起了這段時間的事情。
在吳坤成假扮江睿回來的第一天,我就知道皇甫江睿被他們藏起來了。幾年相處下來,我都沒底氣,也沒把握在被那些大人操作導致我必須要做的情況下,能把盛怒的他哄好,更別說是他主動提出讓出我。
最先察覺到「異樣」的,是遠在千里的小惠,她連夜叫傅羽把我塞進醫院,他們也是在那個時候發現現實中的「皇甫江睿」早就不是他們認識的好相處美食家,而是隻受梁沛控制來攻擊我的惡犬。
我以為在街外那麼久了,這樣的狀況不會再發生,但事實上我卻還是無法控制ーー我當然知道梁沛的目的,但要是對他倆來說過於棘手的我不在,他之後針對的肯定是白家,甚至是整個政府。
面對一個巴羅德街人,要讓其陷入癲狂就是將那人好不容易尋找到的精神支柱給毀掉。他們非常了解我對江睿的偏愛代表的意義,但看到吳坤成用著江睿的臉露出後悔的神情,我就只覺得可笑。
「⋯⋯吳坤成,是不是把你殺了,江睿他就會回來了?」那是我第一次用那麼冰冷的態度對那幅面孔說話,明明告訴自己要裝得像一點,但腦袋卻跟不上持續的情感變化。
「但你沒有殺人罪的免死金牌吧?骯髒的思想犯。」回過神來,認為勝負已定的梁沛悠閒地靠在門口,以這樣的方式引出他們真的很有用,跟我遇過的那些大人並無二樣。
「⋯⋯你把江睿怎麼了?」
「還問我做什麼,只要你死了就能跟他團聚,你也很清楚吧。」
我攢緊被子,試圖回憶著小時候的記憶碎片,畢竟現在只有那些事情,還有皇甫江睿的存在才能讓我有一點屬於人類的情感,好讓自己看起來很難過。但充其量也只是細微的情感而已,第一次發覺自己不正常,是好不容易在秦思霖的幫助下逃離戀童癖的巢穴,之後才發現姊姊找到本被認為早已死亡的母親,卻聽到母親對我的嫌惡,以及姊姊為了站穩地位的嘲笑。
那是我第一次直面來自親人的惡意,刻在血液的聯繫並沒有那麼容易解決,但足以讓我產生那麼一點痛楚,但也僅是一點。
或許是因為這樣,面對吳坤成時,明明知曉那是宛如毒蛇蛇信的關懷,我卻還是引頸期待著他的演出,最後只要捏造幾個弱點,裝作不經意地暴露在他面前,他就成為我這幾年暗地裡處理,也不介意讓皇甫江睿知曉的私事。
「沒有用的人有什麼好的?」良久,吳坤成吐出了這個問題,但他直視我時卻遲疑了:「當初的我能給的,他都不一定給得了吧。你不是慕強嗎?為什麼最後選的是他?」
「因為你不喜歡我,就因為這樣。」就像是條件反射一樣,我的聲音讓他們十分意外地沒有抑揚頓挫,但我卻沒有發覺地說出事實:「為什麼你會覺得我會像你的追求者們一樣包容你喜歡梁沛,甚至是在你背叛時還笑著原諒你。」
「但是⋯⋯」
「我啊,給了江睿很多的權力哦。不論是讓他成為總領的心腹之一,又或是讓他可以有自由出入邊界的身分,甚至是讓他知曉武器的流通。每一種都是會隨時可以出賣我而獲得更多利益的權力,但他一次卻沒有這麼做。」
「換句話說,你就是想要聽話的狗嘛。」
「要是只是這樣的話,那我當年也是能夠這樣對你的哦。」看著吳坤成的表情逐漸難看起來,我卻沒有絲毫喜悅,畢竟我可不喜歡江睿露出那種表情。
我的江睿,這輩子直至走入橡木匣中,都必須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既然能夠露出那種表情,那我跟你說一件事吧?你真的差了一點,就能夠讓我喜歡你了呢。」
「哪一點?」
「憑你根本不是皇甫江睿,而是梁沛的舔狗。」畢竟已經觸碰到我的逆鱗了,我也沒有為了什麼而必須對秘密警察俯首稱臣的理由,不如直接將這一切平和的假象化為泡影。
看著他拿皇甫江睿的身體擺出那種表情,我攔住小惠準備揍人的動作,對著眼前的吳坤成說道:「不如我們玩個賭局吧?賭記憶清空的情況下,我會選擇你還是江睿。要是你贏的話,我下半輩子都聽你的,如果你輸了的話ーー」
「我就不會再出現,甚至是暗地傷害你最喜歡的皇甫江睿,可以吧?」聽著他說的咬牙切齒,眼見他提出的條件正合我意,我便點了頭。
「那就拿你們關住皇甫江睿的模擬網路當賭局舞台吧?」和傅羽確認過江睿醒來的說詞後,我跟吳坤成戴上了設備,意識宛如一張白紙地將這一切恩怨抹去,投身進模擬出來的熟悉世界中。
可惜他不知道的是,當年殷切的追求與承諾,在我眼中只是隨時都會消失的言詞。在街上跟著雛菊做死人生意好幾年,白天看了不少生離死別的家屬嚎啕大哭,晚上則是夢到逝者的哀怨與後悔,那些再也無法實現的願望著實令人難受,卻也讓我煩躁。
尤其是知道戰爭的真相時,那光景就讓我知道這一切必然不能與人訴說ーー所謂的他國是那些蠕動的肉塊以及不能被稱為人的生物,人類一靠近就會被同化,成為那些可怕的存在。
可正是因為如此,我只能讓那些可怕的東西硬是在我的腦袋中住下,盡可能的不去接觸相關的資訊,只專研著還沒有那些東西出現的舊時代。
我的確是個思想犯,畢竟思想罪的成立,意味著是對聯邦信任的破滅。我並不信任把那些可怕的東西稱作他國人民的高傑丞,也不信任身為那些可怕事物的梁沛,他們甚至沒有注意那些咿嗚下透露的訊息。
受污染的知識只會使人變得不幸,尤其是在逃亡時刻看到的謬論,著實令人戰慄。那恐怖是深入骨髓的,無法理解的,並會使一個正常人走向瘋狂。這就是為什麼,我就算逃亡也不敢跑去國外避難,死也不讓吳坤成和皇甫江睿聽高傑丞的話去到國外擔任大使ーー因為這裡才是人類最後的所在地,其他地方早已是並不能稱作人類的,噁心怪物的居所。
以結果來看,賭局對我無疑是成功的,我把江睿拉了回來,梁沛跟吳坤成確定鎖死在一起。至於他們誰先發現白家的監獄有緊急登出暗門能讓他們逃出生天,就看他們的造化了。
ーー換算時間,吳坤成應該也發現了吧?現在使勁傷害我的梁沛,早已不是他自幼所認識的「白函偉」,而是那個世界的子民,是怪物。
但又如何?做死人生意的可不會拯救盲目崇拜之人,我們只會準備好棺木,並在天時地利人和的時刻送其入黃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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