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中的幾片白絲,在午後逐漸相織變成吸飽雨水的灰暗大棉襖。在北風的柔擰之下,滂沱大雨席捲了整座邊姬城。
「好熱。」襲明對安抱怨。他站在旅社的緣側,抬頭看著水珠從瓦片邊緣滴落而下。
「你得在晚宴結束後才能脫掉這身衣服。」安打量著襲明身上繡有鮮紅絲線的黑色長袍,「你穿起來很好看。」她的語氣裡充滿真誠。
「謝謝妳的稱讚。」襲明把視線從屋簷轉到安身上,「妳身上裹得更多層。三層?四層?有五層吧?妳不覺得熱嗎?」
「有九層喔,」她摸著最外層那件繡有藍鈴花紋章的袍子,「我覺得在冬天穿還滿溫暖的,」她像隻靈活的孔雀般華麗地轉了一圈,「怎麼樣?好看嗎?」
「很好看。」襲明點點頭。比起在學院裡穿的藍袍好看太多了,他心想。安聽到後開心地轉圈,她那大幅甩動的動作絲毫不被層層衣物所限制,活像隻首次嘗到牛排後的小狗。
當她轉到第三圈時,敲門聲突然傳來。「小姐,老爺召見您。」侍女拉開門對安說道。
「好,我這就過去。」安跟著侍女走出他的房間,「等會見。」他扭頭對著房內的襲明說道。
襲明對著安離去的身影深深鞠躬,他刻意的舉動讓女孩笑了出來。在邊姬城內,安就會從漢和學院的學生搖身一變成為羽木家族的小姐,並受到帝國貴族應有的待遇。雖然襲明以前以養子的身分和安住在同個屋簷下,受到遺民們同等的禮遇,卻沒辦法像她在舉手投足間都流露出貴族的氣息。
羽木家族是帝國的南方貴族,血係可追溯自帝國成形之前。雖然襲明體內沒有流著羽木家族的血液,但他熟悉羽木家族的歷史更甚於自己的。安的父親常常對他們訴說羽木家族是如何發跡,從一個原本以伐木為業的家庭,變成與統領南嶺城的栖閑家和石崎城的丹院家平起平坐的貴族。而另外那些關於羽木家族前人的事蹟,諸如「斧兵」志豐、「義勇軍隊長」秀長,還有「駙馬」良的故事,襲明更是能倒背如流。「即使你們身處魔法師的世界,我還是希望你們能了解家族的故事,因為遺民和魔法師,終究是屬於同一家的人。」安的父親,也就是邊姬城城主羽木義曾經對他們這麼說道。
當然,襲明在邊姬城內學到的不只這些。因為他和安都會使用魔法,所以不僅是羽木家族的歷史,他們還必須知曉目前在世界各地魔法師與遺民的關係。因為各地流傳的《三界神話》有所出入,所以魔法師在帝國、王國和皇國以及諸島地區的地位也各有不同。帝國的遺民相信魔法師是人類的守護者,在世界瀕臨毀滅時會挺身而出,保護所有的人類。因此在帝國,不管是世家貴族、商人漁夫,還是鄉村農婦,都對魔法師非常敬重,不僅時常設宴款待他們,也非常希望家族中能生出具有魔法天賦的孩子,安的父親就是其中一例。
然而,懂得使用魔法的孩子往往只能帶給遺民家族象徵意義,而非實質的權力。他們對遺民貴族在帝國朝廷上的政治角力是完全無用的,帝國遺民相信魔法師是神聖的,不會與魔法師結為夫妻,魔法師也不會在帝國朝廷裡擔任要職,就算是嫡長子也不允許。「雖然我們生活在同個大陸上,」義常常提醒他們,「但我和你們是存在於兩個不同的世界。」
聽起來很矛盾,但事實就是這樣。
「少爺,您可以出發前往宴會廳了。」侍女在門外說道。滂沱大雨在不知不覺中變成了細細雨絲,隨著微風在空中起舞。我不是少爺,襲明心想,但他沒有出聲糾正侍女的用詞。他跟著走出房間,一位侍女在他身前帶路,另一個侍女則要替他撐起油紙傘。「謝謝。」襲明抬手阻止侍女,他已經不是羽木家的養子,而是即將成年的魔法學徒。他彈了個響指,頭上的雨滴霎時停住,接著跟隨侍女的腳步,來到邊姬城的大宴會廳外。
「啊!襲明,這邊!」當他抵達時,宴會廳外頭已經有一大群的魔法學徒等著。襲明往聲音的方向望去,發現還有另外幾個學生在斑駁古老的石牆旁,一邊撐著紙傘一邊向他揮手。他對帶路侍女點頭致意,然後加入同伴的隊伍中。
「我晚到了嗎?」
「沒有。」回答的是凜。她身穿繡有五彩花朵深藍禮服,深紫色的長髮被編織成精細複雜的辮子。她是安在漢和學院裡認識的好友,出身自正統的魔法師家庭。「安去哪裡了?」
「她應該會在裡面等我們,畢竟她是羽木家族的成員。」這次回答的是另一個魔法師,他與身旁的男孩同樣穿著繡有白楊紋章的灰底長袍。他們倆人是堂兄弟,與安一樣出身自遺民的貴族家庭,襲明是在成為藍袍之後才認識他們。剛才回答問題的是宣禹,他肌肉發達,高而強壯,旁邊的男孩是睿宏,體格矮而瘦小,動作更加敏捷。
「是嗎?」凜看向他。
「應該是,她比我先離開旅社。」襲明聳聳肩。他瞧見同伴們的臉色充滿無聊。「邊姬城的街道怎麼樣?」
「和我們的村子差不多。」穿著淺綠色禮服的昭昭回答,口氣中盡是失望。
我老早就跟你們講過了,襲明心想。原先對遺民城鎮非常好奇的同伴們在大雨中興致勃勃地展開邊姬城的探索,現在卻一臉興致缺缺的等待晚宴開始。
「和北方的城鎮也大致相同。」宣禹也補充說道。
他點點頭。宣禹和睿宏出身自北方的林家族,其封地位於嚴嶽山脈旁邊的夕暮城,距離邊姬城與漢和學院相當遙遠。
「各位魔法師,宴會廳已為您們準備好了。」就在襲明想像嚴嶽山脈的風景時,一名侍女從門內走出,恭敬的對眾人宣布,「請進。」
他跟隨人潮進入宴會廳。在走動的過程中,他看見城主、城主夫人、狄恩校長和安坐在遙遠的主桌旁等待大家。襲明想起自己在八歲時也曾和他們一同坐在主桌前為即將遠行的魔法師們餞別,而這麼多年過去了,宴會廳內部還是像當年一樣豪華氣派。他頭頂上的天花板足足有十碼之高,無數個雕刻精細的玻璃罩子掛在上面,裡頭放著熠熠生輝的燭火。五張長型的巨大木桌上擺著直冒熱氣的美食佳餚,一張一張榆木椅子排列在桌邊,整齊得像昂首挺立、穿戴盔甲的衛兵隊伍。他身旁的同伴們無不對此發出驚嘆。他們真的覺得驚訝嗎?襲明對此感到懷疑,他真心覺得漢和學院餐廳的擺設並不輸這裡。
越來越多漢和學院的魔法學徒進入宴會廳,五位黑星導師和數不清的遺民侍女站在桌前引導他們入座。更遠一點,宴會廳的牆邊早已鋪滿了一整排的坐墊,上頭坐著的是一群濃妝艷抹、手拿樂器的藝妓。
「喔,安在那裡。」睿宏指著遠方的安。襲明挑了挑眉,他現在才發現安的打扮比剛才更加華麗,她頭上的髮簪閃著耀眼的金色光芒,雙脣塗上的是鮮豔的血紅,剛才那件袍子也被撒上了亮晶晶的銀粉。「她真漂亮,不是嗎?」睿宏瞄了瞄襲明,嘴角揚起笑意。
他們抵達自己的位子,藍袍們被指示坐在離主桌較近的小木桌前。「宣禹,你要坐哪裡?」他問。
「校長囑咐我坐這。」高壯的同伴回答。他和坐在長桌的魔法師們一樣是十等生,卻破例和其他年紀較輕的學生同桌,因為他屬於他們的一份子,他們在學校披著藍袍。
待眾人都入座後,狄恩校長的聲音在襲明耳中響起。「好了,各位,我想是時候了。」他的嗓音蒼老平穩,沒有蓋過在場五百多名魔法學徒興奮的交談聲,卻確確實實的進到了每人的耳朵裡,宴會廳內瞬間變得寂靜無聲。
「各位同學,開心是件好事,但請別忘了禮節。」校長站了起來,襲明發現他和其他學生一樣也穿著灰色袍子。他撫著快要碰到地上的灰白鬍鬚說:「邊姬城是我們前往伊娜學院參加紀念典禮的路上最後一個會款待我們的遺民城市,後天我們將要跨越遺民訂出的國界,進入皇境。在那之後我們可沒有餘裕去享受沿路美景與異國佳餚,希望大家衷心感謝羽木義城主為我們提供舒服的旅社、華麗的衣服和熱騰騰的米飯。」校長拿起桌上的酒杯,「我們敬羽木城主。」
「敬羽木城主。」襲明跟著大家拿起眼前的酒杯一飲而盡,冰涼的麥酒滑進肚中讓他的身體慢慢熱了起來。
「那麼請各位盡情享用。」義城主看到大家喝盡杯中之物,開心的向底下在坐的學生們恭敬的鞠了一躬,以中氣十足的聲音朗聲說道,並率先拿起筷子夾了片炙燒牛肉送進嘴裡,底下的學生看見城主開始用膳,也紛紛拿起餐具跟著享用眼前的大餐,吵雜的交談聲再次響起,侍女們端著盤子忙碌的來回走動,藝妓們也開始撥弄手中的琴弦。
「八神啊!這什麼噁心的鬼東西!」睿宏拿著酒杯,他的五官擠成一團。
「這杯才是你的。」宣禹搖搖手中的玻璃杯,「你還不到要喝酒的年紀。」他輕蔑的笑道。
「去你的。」矮小的魔法師咒罵,他搶走宣禹手上的杯子,大口啜飲杯中新鮮的葡萄汁。
「原來遺民貴族也不懂什麼禮節。」坐在桌邊的凜冷冷說道。
他們又來了。襲明撇過頭去,專心吃著自己的餐點。
「你說什麼!」果不其然,睿宏馬上生氣的拍著桌子大吼,幾個端著酒杯經過的侍女被嚇得灑出酒來。
「睿宏、凜,我希望你們的優點不只是魔法才能而已。」一名站在他們桌旁的導師說道,她嚴肅冰冷的聲音讓睿宏乖乖地坐回自己的位子上。
「襲明,校長要你在宴會結束後去找他。」導師繼續說道。
「是,珂絲塔老師。」導師聽到他的回答後,點點頭並轉身回到眾導師的桌子旁。
「她好恐怖。」睿宏給珂絲塔老師一句簡單明瞭的評語,其他藍袍們正忙著把把鹽烤鯖魚、奶油培根和嫩煎羊腿排往嘴裡塞去,不去理會這句無理的發言。襲明嘴裡也嚼著蘑菇燉飯和茄汁馬鈴薯,他望向珂絲塔老師的背影,並不覺得這位有著亮銀長髮、白皙皮膚的年輕導師有哪裡恐怖。他繼續把一口紅蝦蒸蛋放進嘴中,接著將目光轉向正在與城主竊竊私語的校長身上,卻在不經意間和城主夫人四目相交。金髮女士對他淺淺一笑。
襲明對城主夫人點頭致意,並報以微笑。他記得自己住在邊姬城的時光,城主夫婦照顧他就如同照顧自己的親生孩子。尤其是城主夫人,在襲明剛剛被狄恩校長從皇境救出來,並在邊姬城住下的那些日子,當時的他根本無法在黑夜中獨自入睡,父親與母親的殘破軀體,還有哥哥那幅身首分離的景象,一直縈繞在他的腦中,不斷侵蝕著他的勇氣,於是城主夫人便天天來到他的床邊,陪伴他度過無數個寂靜夜晚。
「睡吧,孩子,」那時她會輕吻他的額頭,哄他進入夢中,「頑皮領主正在夢境國度等你呦。」
充滿歡笑、高聲談論,以及酒杯相撞的吵雜環境很快便將他從回憶中拉回現實。當城主夫人看向其他人時,襲明也將視線轉回眼前的食物,專心享用起來。晚宴持續了將近兩個時辰,兩旁的梁柱上架起了盞盞火把,餐桌上也點起了會散發清香的蠟燭,喧鬧吵雜的談笑聲慢慢散去,魔法學徒們在皎潔的月光下三三兩兩的互相攙扶,搖搖晃晃地走出宴會廳,只剩下滿桌的碗碟與醉倒在地的同學。
「晶、昭昭、依姍,你們還好嗎?」襲明皺眉問道。他口中的三名同伴們正因為酒精作用而眼神渙散、搖頭晃腦,而一旁的睿宏則是挺著脹飽的肚子,倒在椅子上昏昏欲睡。
「我們會帶他們回去。」宣禹對剩下還清醒的藍袍說,襲明感謝地對他點點頭。他看著同伴們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之後,馬上來到主桌旁,主桌前只剩校長倒伏在桌上打著呼嚕。「校長?」襲明試圖喚醒老人,卻徒勞無功,他無奈的伸出手搖晃狄恩的肩膀。我可是因為您要找我才少喝兩杯桌上的佳釀,而您卻醉倒在大廳上呼呼大睡,他在心中埋怨。校長在劇烈的搖晃中慢慢睜開眼睛,「校長,珂絲塔老師說您找我。」襲明說。
校長的眼神原本渙散朦朧,一看見襲明的臉,突然緊張地跳起來,「現在是什麼時候?」
雖然他被對方的舉動嚇了一大跳,但還是認真地估算了一下時間。「應該才剛剛進入小憩時。」
「那還不晚。」校長說道,他向侍女要了條浸滿了冰水的溼毛巾,猛擦他疲憊的臉龐,然後拉著襲明的手往外走去。襲明看見導師們拿著一桶一桶的冰水往地上的學生潑去,他還是很慶幸自己沒多喝幾杯酒。「校長,您要帶我去哪?」他疑惑地問。
「你的養父養母想看看你。」校長放開他的手,「你們應該已經……七年沒見面了,對吧?」
襲明點點頭。從他進入漢和學院的那天開始,就不曾回到座充滿童年回憶的邊姬城。「他們要在安的寢室見你。」校長說。於是他們兩人並肩往安原本的寢室走去,穿越一座又一座的石橋,走上一階又一階的木梯,經過一扇又一扇的拉門。狄恩校長是城主的朋友,常常會來到邊姬城拜訪城主,而襲明以前可是天天經過這些地方,所以他們倆人不需經過侍女們的引導,很快便抵達了目的地。17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iumYbWwmRy
「等一下,」他正要拉開寢室的大門時,卻被狄恩抬手阻止。校長從袖子裡掏出一個暗紅色的玻璃瓶,「先喝掉這瓶。」
「什麼?」
「你先喝掉這瓶。」
襲明為此感到不解。「為什麼?」
「先喝再說。」校長的語氣不容質疑。
於是他接過瓶子。裏頭裝的是比剛才在餐桌上還要濃烈的酒,而且還多帶了一絲甜味。喝完瓶中的飲料後,他覺得腦袋熱呼呼的。
校長替他拉開門,一陣甜膩的香味撲鼻而來,襲明覺得身體裡有一團火焰正在燃燒。門的後方是穿戴整齊的城主夫婦,帶著香氣的蠟燭擺在房間四周,微微的火光堪比星辰。安坐在一旁的乾淨床墊上,身上是一件輕薄的白色禮服。
酒精開始取代他的頭腦,掌控著四肢,並漸漸麻痺他的耳朵,速度快得讓他連訝異的時間都沒有。蠟燭的濃香讓襲明的腦袋昏昏沉沉。那瓶酒,那瓶酒裡混著什麼?「跟著城主的指示做。」校長命令他。襲明渾渾噩噩照著城主的指示,雙膝跪地和安互相行禮,接著和她一起向城主夫妻行禮,最後目視著他們和校長的背影消失在門後,他完全沒聽見他們最後說了什麼。
「安……這是……」襲明感覺身體好燙,他越來越想扯掉身上的衣物。
「很難受吧?」安抓住襲明亂動的雙手,他這才發現她臉上紅通通的,她身上的白衣也被汗水浸溼,可以清楚的看見挺立的粉色乳頭。
「妳、妳也喝了……」
「是的,我也喝了,」安解開縛住襲明的腰部的綢緞,她的碧藍雙眼閃著慾火,「我也喝了那瓶春藥。」她吻向襲明,把舌頭送進他的口中,並把襲明的捲進自己嘴裡,「你也得幫我脫掉這身衣服,這才符合習俗。」她把他的手掌放在腰部的緞帶上,緊緊抓著。
他知道這是怎麼回事了,襲明這才反應過來。他記起課程中學到的知識,未成年的魔法師情侶結婚時所需的儀式。他們要讓我們結婚,他喘著氣,但為什麼要現在?襲明沒有多餘的精力去思考問題。在糊里糊塗中,他褪下了安身上的白色袍子,接著花了很多時間摘下她頭上的髮飾,而安則是在瞬間就扯下了他身上的衣服,並猛然把他拉上床鋪。
「上我,襲明,上我,我以妻子的身分命令你,」安喘著氣,她金色的長髮散了開來,蓋住她的肩膀、腋窩,還有一邊的乳頭,「你不知道這一天我等了多久。」她在他耳邊低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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