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沒有熾熱的烈陽,只有寂靜的明月,以及清風徐徐。
那道巨大的城牆已經跟隨他們好幾天了。白天時,它是由濃密的黃沙和走石所堆砌而成,到了夜晚,則變由火光和濃煙充當城牆的磚瓦。文彧坐在陽台上,一邊摟著欲欲沉睡的晶,一邊欣賞那道火與煙的風暴。
那天老師們討論了很久,結論還是按照原路,繼續往伊娜學院前進,而且是以更快的速度趕往他們的目的地。現在他們已經抵達了路途上的最後一座村莊,明天就能正式抵達伊娜學院,開始紀念典禮的宴會。 5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6mrnvgIUYP
連日的趕路讓學生們陷入疲憊,連身為藍袍的晶也抵不住睡意的侵襲。她平時本來就會比其他人睡得更久,這次太陽還沒下山就已經倒在他的懷裡,文彧只好先扶著伴侶離開餐廳,連同晚餐一起帶回房間。
他看著眼前壯觀的景色,忍不住想起母親口中的故事。那天跟往常一樣,他們坐在廊簷之下,看著雨水從上方滴滴答答的落到地上。母親拿著書本,它的作者是聲名遠播的美古斯大法師。
那是在很久很久以前,群龍留下的聖火剛剛被「被神憑依的無名之人」所控制,遺民和魔法師們終於得到了解脫,陸陸續續重新建起了自己的家園。然而,雖然一切看似美好,大陸上依舊充滿著混亂,各種恐怖的怪獸在田野間橫行,遺民和魔法師也因為《三界神話》的內容而互相猜忌。隨著時間推移,他們之間的偏見逐漸轉為歧視,最後演變成你死我活的劇烈衝突。
當時的遺民雖然不會魔法,卻不至於屈居劣勢,那是因為當時遺民的首領是第二位被神憑依之人,也就是第一代的聖鴿。他從八神那裏獲得了能令遺民對抗魔法師的神奇配方,遺民喝下由這個配方調製出的藥水之後,身體就會變得更加強健壯碩,行動也會更為快速敏捷,這就是傳音者與一面眾的由來。
之後,衝突越演越烈,最終因為幾名遺民貴族與幾個古老魔法師家族成員的死亡而導致後來「慘烈聖戰」的發生。當時雙方以河流為界,約定開戰的時間,魔法師在河流東岸喚起暴風,遺民在另一岸升起長達萬哩的營火,接著,時間之神無情地讓約定之時迅速到來,而後戰爭開始,刀劍相碰,血流成河。那是一場極為血腥的戰役,戰爭過後的屍體堆得比丘陵還高,並塞滿了原本作為疆界的河流。烏鴉和蒼蠅滿天飛舞,下方是牠們誰也不願意錯過的盛宴。終究,遺民和魔法師誰也沒有獲勝,獲勝的是那些飽餐一頓的蛆。5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NeAaEbZdKI
魔法師的首領與被神憑依的第一代聖鴿皆在慘烈聖戰中死去。他們一人被火焰燒焦了頭顱,身體自腰部斷成了兩截,另一人則被削去的半邊臉龐,胸口上還有著一個拳頭般大小的洞,自前而後貫穿而出。後來兩人皆被烏鴉蠶食殆盡,他們的骨骸也在荒野間消失無蹤。有人說那些骨頭被埋在了一起,就在聖域的巨樹之下;有人說那些骨頭和腐肉一樣也被啃食乾淨,連一點碎片也沒留下,但是真實的情況如何,已經沒有任何人知道了。
那片長達萬哩的營火,是不是有如眼前的那道城牆?文彧問著自己。他們走的這幾天,完全見不到城牆的頭與尾,而上一個村莊裡的魔法師說,那就有如慘烈聖戰的場景一樣,雖然他也沒有親自見過慘烈聖戰的現場,但對方的語氣相當篤定。他是個歷史學者兼算命家。
他們是偶然在市場上遇到他的,那時他也擺了攤位,穿著花俏的綠色衣服,頭戴大得嚇死人的帽子,上頭還插著羽毛,負責幫人們占卜算命。他們先是被他那有著紅白相間帳篷的奇妙攤位所吸引,而後睿宏和昭昭對於他的流利口才特別著迷,於是拉了其他藍袍一起請他幫忙占卜未來。
宣禹和晶對算命沒有什麼興趣,而凜甚至可以說是討厭。他是騙子,她悄悄地對安抱怨。於是他們三人就坐在另一個賣棘刺草冰棒的攤販旁,一邊享用棘刺草冰棒,一邊等待他們占卜結束。
他自己其實也對占卜、算命這些學問沒什麼興趣,文彧覺得這可能是受到家人的影響。爺爺和奶奶都不相信算命師,他們每次提到算命就直嚷嚷著那是偽魔法。父親雖然沒有像他們一樣這麼極度排斥占卜,但他同樣不信任算命師。「知道了未來又能如何?我們還是得繼續生活下去。不會有人聽到算命師預言說他明天會死就真的不想活了,他反而會竭盡全力去活到後天,來證明那個算命師是個江湖騙子。」有一回父親對他這麼說道。
不過看到同伴們這麼興奮──不包括那三個坐在旁邊的人,文彧也就掏出銅板,遞給了那位算命師。讓他預言一下也沒關係,反正才幾個銅板,他心想。
算命家收齊了銅板之後,就鑽進了後頭的奇特帳篷裡。他堅持要他們一個一個進入攤位後方的小帳棚進行算命。不能讓其他人來干擾我的工作,他這麼說服他們。第一個進去的人是昭昭,她高高興興地進入帳篷,出來時卻是鐵青著臉,只說了句他是騙子,便跑去加入拿著棘刺草冰棒的行列中。第二個進去算命的人是睿宏,過了不久他便喜孜孜地跑了出來,對還在等待的人宣布這是他遇見過最好的人。他看到襲明對此露出笑容,安也漸漸變得興致高昂。
他不知道同伴們們被告知什麼,只知道從帳篷出來的人不是高興就是憤怒。接下來的幾個人也是如此,安的怒容更是讓文彧嚇了一大跳。唯一不同的則是襲明,他走出帳篷時臉上帶著困惑,文彧對他挑了挑眉,對方只是揮揮手催促他進入帳篷。
他是最後一個進入帳篷算命的藍袍。文彧在進入帳篷之前原本以為裡頭會擺滿書本、算命用的器具,以及各式各樣的雜物,並瀰漫著一股相當奇妙的怪味,就像是奶奶的房間一樣。結果帳篷裡相當空曠,只擺了一副桌椅,桌子上也沒有書本,只有著一盤沙子、幾片樹葉和一杯涼茶。奇怪的味道倒是有,而且比他想像的還要更加濃烈。
「請坐。」算命師見到他進來便說道。他看起來跟剛才在外頭的樣子完全不一樣。剛才在外頭的,是一個口沫橫飛、自信滿滿的大師,而現在文彧眼前的,卻是一個面容憔悴、懊悔萬分的委屈之人。
「我真的不該為你們占卜的。」算命師對他說道。他的眼神飄忽不定,時不時望向帳篷的出入口,好像生怕有人會突然衝進來揍他似的。
「我其實沒關係,」文彧說,「如果你不想為我算命,我可以離開。那幾個銅板就送給你,反正你也收的不多。」他站起身來就要轉身離去。
「不不不,別這樣,拜託……」算命師急忙說道,「對不起,我、我只是被嚇到了……」
嚇到了?他重新坐了下來,想起剛才安臉上的表情。「沒關係,剛剛我也被嚇到了。我的同伴們平時都是脾氣很好的人,真的,我保證。」他從沒見過安生氣的樣子,沒想到如此漂亮的女孩也能看起來如此嚇人。
「真希望嚇人的只有你口中說的同伴……」算命師喘了口氣,從口袋中拿出一塊潔白的手帕擦汗。
「什麼?」
「沒事,沒事。」對方揮揮手,彷彿想將上個話題如粉塵般揮散一樣。「我想,既然你已經付了錢了,那我就必須把應該做到的服務完成,這是我身為算命師的準則。」他將手帕收起來,又變回了帳篷外的那個人。「那麼您想要問什麼呢?和朋友的關係?未來的老婆?甚至是您後天會看見什麼新奇的事物,我都能為您占卜預言。」
「那麼就預言我的一生吧!」他聳聳肩。和朋友的關係他知道自己能掌握的很好,而未來的老婆大概就是晶了吧,至於後天會看見什麼新奇的事物,文彧嘴角微揚,後天不就知道了嗎?
「呃……」算命師的臉上閃過憂色,「我不建議讓你知道你未來的一生。」
「怎麼?」文彧問,「你算不出來?」
「我當然算得出來!」算命師變得有點生氣,「只是我算出來的結果不是每個人都能接受,像是剛才的那位……」
文彧抬起眉毛。「哪位?」
「……沒事,請忘掉我剛才說的話。我不能透漏顧客的未來給其他人知道,就算是其同伴也不行。」算命師皺著眉頭回答。
「所以你算得出來嗎?」他往椅背一靠。
「當然!」算命師瞪大眼睛,「雖然我不像你們在學校讀過書,不過我自己研讀過不少的歷史典籍,對魔法的掌握也不輸你們,我可以很自豪地說自己是一名正統的魔法師,更是一名厲害的占卜師,我的老師就是來自諸島的──」
「我並不想知道你的老師是誰,」文彧漸漸感到不耐煩,「我只想知道我的一生。」
「好的、好的,我聽到你的問題了,」算命師急忙回答,「你的一生是吧?好的、好的,先請你喝一口茶吧。」
他照著指示行動。
「再請你挑選一片葉子,將其撕成兩半。」
文彧照做。算命師拿起他撕成兩半的葉子,左瞧瞧、右看看,仔細觀察了許久,他的額頭上冒出了斗大的汗珠。
「如何?」文彧問。
「還沒,還沒結束,」算命師連忙回答,「接下來請你抓一把沙子,撒在桌上,對、對,就是這樣,隨便灑就好,盡量別撒到地板上。」隨後他將茶杯、葉子和盛裝沙礫的盤子收到桌下,並從懷裡掏出一把粉末,往文彧剛才灑下的沙子砸了過去,霎時間火光四起,亮綠色的火焰吞噬了整個桌面。燃燒了幾秒之後,算命師再次掏出懷裡的粉末,以一種看似極其專業的動作將其撒下,有如糕點師傅在麵包上撒下糖粉一般。火焰接觸到粉末之後便馬上熄滅,只留下許多的灰燼與殘渣,而那張由木頭製成的桌面則毫無損傷,連一點焦黑的痕跡也沒有。
「如何?」文彧問。
對方舉起手示意他不要講話,然後低下頭仔細觀察桌面灰燼排列的形狀,低到連文彧都看不見他臉上的表情。
他耐心的等待,並跟著一起觀察桌面的殘渣。他盯著那團黑黑灰灰的灰燼許久,卻還是瞧不出其中的道理
,而他的耐性也慢慢被消磨殆盡,他不記得之前的同伴們有花費這麼久的時間。
過了快半個鐘頭後,文彧終於沉不住氣,「到底如何?」他沉著聲音問道。
算命師嘆了口氣,抬起頭時面帶愧色。「你聽過卡珊.忒蕾希這個人嗎?」
「誰?」
「卡珊.忒蕾希。」
「嗯……」文彧在腦海裡翻找了一會兒,只找到了幾個模糊的碎片。「她和《三界神話》有關係嗎?」
「是的,就是那位卡珊.忒蕾希,完整了《三界神話》的偉大預言家。」
「她跟我的一生有什麼關係?」他皺起眉頭。
算命師搓揉著雙手,「對不起,我……我無法解答你的問題。」他搖搖頭回答。
真是浪費時間,文彧惱火的站了起來,不發一語往外走去。
「去熟讀《三界神話》!」當他掀開帳篷入口的門簾時,算命師在他背後喊道。文彧嗤之以鼻的哼了一聲,然後大步離開。
現在他回想起來,覺得自己對那位算命師太過刻薄了。即使之後他們從那位賣棘刺草冰棒的攤販口中得知那位算命師是個怪人,雖然他預言的事大部分都會成真,不過因為個性古怪,就連當地的村民也都不太喜歡他。不過文彧還是覺得自己的耐性有待加強,真是奇怪,他自認為自己平時脾氣很好,怎麼那時就失控了呢?
其他的同伴也是一樣,他覺得那座帳篷裡一定參雜著某種奇怪的秘術。你不應該進去的,晶在文彧出了帳篷後對他這麼說道。
那天晚餐時他們有聚在一起討論那位算命師和他口中預言的未來。談話的內容相當冗長,但其實重點不多。其中大部份是睿宏在慶祝他未來會在伊娜學院喝到酒的歡樂之詞,而宣禹對此相當不以為然,然後歷史重演,炫旭老師又將他們轟出餐廳之外。
唯一的歡樂氣氛消散了,談話也就此結束。況且他坐在安的對面,巴不得趕快離開這個地方。雖然他對襲明先前的反應感到好奇,但他當時不急著知道。
就算知道了也不是什麼好事,現在他不得不認同算命師的講法。當日隔天他特別去問了襲明,而對方只回答:「他跟我說了什麼卡珊.忒蕾希,一個和《三界神話》有關的女人。」
文彧聽到後睜大眼睛。「他跟我說了同樣的話,老弟。」
「我不是你老弟。」對方斜睨他一眼,「你還記得《三界神話》的內容嗎?確切的、完整的內容?」
「不,那麼長的內容,誰會記得那麼清楚?」文彧向同伴抱怨,「而且有一件事我很確定,《三界神話》裡提到的魔法師比我的頭頂上的頭髮還要更多。」
襲明則聳聳肩。「那就別管他的預言,想了就讓人心煩。」他偷偷瞄向安,噘起嘴唇。
想了就讓人心煩。文彧點點頭,將思緒拉回遠方的風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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