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裡至少塞得上五個人,大人,」盧索掀開破布,底下的窟窿一覽無疑,「羅米、喬、柯登、查德和傑拉韋德,你們躲這裡。」他對身旁的同伴下令。五個身著輕裝,身材瘦小的蜜獾幫成員馬上翻身躲了進去。盧索待他們都躲好後,便輕輕地把破布放回原處,一切景象與剛才無異。
「這裡應該還可以再多藏兩個到三人。」侯爵說道。
「讓他們有點喘息的空間吧,大人,」盧索道,「不是人躲得越多效果就越好。」
他喜歡這句話,特別是現在他們面對數以萬計的帝國軍隊時。
「接下來是……」盧索帶著他和剩餘的人走過幾棟屋子,「這裡。」他指著一座階梯的後方,「這裡可以藏兩個人,凱德和瓊恩,你們躲這。」被指名的兩個戰士立刻行動。他們手中拿著水袋與乾糧,隱入階梯後方的黑暗。
「然後是……」盧索帶著他們繼續前進。凱爾文不禁對眼前之人的記憶力深感佩服,明明這些躲藏點是他與盧索共同討論出來的,但如果沒有地圖,他可記不清這麼多的躲藏地點。
伯里斯最終找到了六百五十一名傭兵可以替熊家作戰,而這當中有超過一半的人是蜜獾幫的成員。據說他們原本留在大森林的人更多,有些在綠竹城那裏,有些作為斥候穿梭在樹林之間,有些則是和伯文城主一起死在林河堡。盧索是他們在大森林裡的指揮官,鷹勾鼻和白皙的牙齒是他身上最顯眼的特點。凱爾文當初是在安塔鎮裡的一間小酒館找到他的,那時伯里斯爵士戰死的消息才剛剛傳回伏冬堡,盧索便傳信表明他們倆人應該見一見。
他們的確該見一見,才能繼續執行凱爾文的埋伏計畫。騎士和貴族們不願躲在骯髒潮濕的坑洞及角落內,他們只希望穿著亮麗體面的鎧甲與敵人正面交鋒,所以埋伏的差事只能交給這些傭兵去執行。幸虧當初伯里斯先找齊了人,現在的調度工作才能順利進行。一想起伯里斯.綠林爵士,凱爾文便不禁搖頭嘆息。他是個頭腦清楚的年輕人,雖然有時太過直率了點,但絲毫沒有其他少年貴族特有的驕傲氣焰,凱爾文有一回這麼對妻子說道。他本該成為熊家最重要的封臣,卻反而得到如此下場。八神的玩笑總是毫不留情。
他們繼續往前,進入一家空蕩蕩的旅社。這裡原本是人滿為患的地方,商人和旅客絡繹不絕,但是眼下村民們都已經撤離進入伏冬堡,整棟旅社變得寂靜無聲、死氣沉沉。「柯佛和小小獅,櫃台給你們,」盧索繼續發號施令,「單手、喬治、羅伯、傑瑟米、羅賓、奧斯克和小矮人,二樓和三樓你們自己分配。記住,鈴鐺是食物,大鼓是鮮血,給我躲好了。」他說完便兩手一拍,催促手下們趕快動作,上樓躲藏。
「好了,凱爾文大人,這就是全部了。」當他們倆人並肩走出旅社大門時,盧索對他宣告。
是啊,這就是全部了。凱爾文回頭瞥了眼旅社,現在安塔鎮與白河鎮都已布置完成,李維.伍德爵士和虎家的艾維斯.睿林凡爵士也已駐紮在河谷兩端。以六百五十一名傭兵埋伏帝國的數萬人馬,這場戰爭一定會大獲全勝,他苦澀的心想。「你呢?你要躲哪?」
「我不會躲在這裡,侯爵大人,我會擔任敲響鈴鐺和大鼓的角色。」盧索回答,「要是帝國真的來了,我和席勒嫩兄弟會加入伍德爵士的陣營,他付了高額的報酬請我們當他的私人護衛。」
好個伍德爵士,凱爾文心想,但願他有了這些幫手之後可以多殺幾個帝國士兵,而不是躲在他們身後毫無作為。「蜜獾夫人還有什麼指示?或者是有什麼建議要對我說?」
「沒有,凱爾文大人。」對方道,「但如果可以的話,請您注意傾聽,鼓聲很可能在任何時刻響起。」他微微傾身行禮,然後便頭也不回的大步離去。
他不太喜歡盧索的態度。鼓聲很可能在任何時刻響起,講得好像我沒有斥候一樣,凱爾文忿忿不平地想。他還記得,林河堡一役蜜獾幫根本沒幫上什麼忙。最先發現敵軍的是我,餓著肚子守在城牆上的是我,發動突襲,擊退敵軍的也是我,那時蜜獾幫到哪兒去了?就連最後趕來支援的也不是他們,而是伯文城主。蜜獾幫真的有斥候嗎?他對此深感懷疑。凱爾文承認自己的斥候表現得不如他的預期,但蜜獾幫在偵查敵軍上面也沒幫上什麼忙啊!要不然伯文、伯里斯父子怎麼會在一夜之間便人頭落地?
但他現在也只能仰賴蜜獾幫的幫助,要是沒有他們,熊家連埋伏突擊的計畫都不可能實現。帝國大西征時正是因為有他們的幫助才有河谷伏擊戰役的發生。他們是熊家擊退帝國軍的希望,至少他對此毫無疑問。
凱爾文也想讓這次的埋伏成果媲美河谷伏擊戰役所達成的成就。那真的是一場偉大的勝利,他前些日子主導的突襲行動根本無法與之比擬。三千個王國子民打退五萬名帝國士兵,就連八神也要為此嘖嘖稱奇。「不屈者」伯西爾在那時可是被人們稱呼為「戰略家」。當時他與蜜獾幫合作無間,在河谷伏擊戰役之前,他們就已經讓帝國吃足了苦頭,就連虎家都已被擊潰,熊家還是在大森林內屹立不搖。那是一段血腥,且結局悲傷的歷史,卻也是熊家最不願忘卻的輝煌時光。
現在換成凱爾文.加舍利斯來主導戰役了。他明白自己手上握有的人數不比伯西爾少,而且眾人還提前了幾週備戰,另外還有其他家族提供的協助,沒有道理會輸給帝國。林河堡的淪陷只是個意外,現在他不會讓意外再次發生。他接過身旁士兵手上的韁繩,騎上馬離開安塔鎮。
當初建築伏冬堡時,「甦醒者」伯德溫手下的建築師將其設計得寬敞廣闊,用意是為了讓領主大人能夠住得舒適,且能容納更多的賓客。凱爾文曾經替那一間又一間的空房間感到浪費,但現在他倒想感謝那位建築師空出那麼多的空間來容納西方趕來的援兵。
因為安塔鎮的居民住進了伏冬堡裡的各個旅社,所以崔格西.達斯勒爵士帶來的數百名騎士只能住進伏冬堡的客房裡,而另外一千名士兵只能露天紮營。凱爾文一開始還覺得客房不夠數百名客人使用,但事實證明他多慮了,客房不僅不缺,還有許多沒用上,崔格西爵士還為此鄭重感謝他,因為城堡裡的房間比旅店裡的更加舒適,餐點也更加豐富美味。
但現在不是讓他們恣意享受的時間,侯爵提醒自己。那日下午,凱爾文在餐廳見到他,崔格西爵士正坐在飯桌前啃著一條麵包和一塊乳酪。「侯爵大人,」他一看到凱爾文便興奮地打招呼,「這裡的麵包還是一樣美味,除了蓬鬆之外,還有點特別的甜味。我派人去問過廚師了,他說他在麵包裡抹了些葉糖。恕我無知,凱爾文大人,我是來到大森林之後才知道葉糖這東西,這東西實在太棒了,簡直稱得上是八神的餽贈。」他的臉頰光滑紅潤,好似擦了一層薄薄的油。「我聽說這裡只有城堡的廚師們會調製葉糖,大人願意借個廚師讓我帶回山巖堡嗎?我想讓父親和蕊凡也嚐嚐看。」
都要戰爭了,卻只把心思放在食物上,凱爾文在心裡埋怨。崔格西.達斯勒爵士是個有著一頭金髮的年輕貴族,也是當今王后的堂弟。做為一個援軍將領,凱爾文覺得應該有其他更好的選擇,但是礙於雷蒙德爵士的堅持,以及援兵中還有其他家族的軍隊,他只好勉強同意。該讓我這個小兒子看看戰爭的殘酷,要不然他會一輩子做成為英雄的春秋大夢,雷蒙德爵士在信上說道。「崔格西爵士,食物的事不妨等戰爭結束後再提。」凱爾文說,「現在有更要緊的事,恐怕我得請您和您的手下們離開伏冬堡了,敵人即將到來,我們得做足準備才行。」
「這麼快?」對方訝異的眨眨眼,「他們不是才剛剛攻陷林河堡而已嗎?」
「現在不只了。今早我的斥候回來稟報,說帝國的隊伍已經渡過了綠林溪,佔領貝可家族的莊園。他們在那兒只有短暫停留,我的人估計敵人幾天之後便會抵達碧翠河。崔格西爵士,我希望您能帶兵守在伏冬堡與安塔鎮連接的道路上,等看見蜜獾幫的黑煙信號後,你們便可殺向安塔鎮,痛宰帝國士兵。」
「聽起來是個不錯的計畫。」崔格西擦嘴說道,他剛剛才解決手上的乳酪。「相信我,凱爾文大人,我們一定會讓那些東方雜種後悔踏進大林。我向八神起誓,大森林會再度回歸和平,而東方人會得到應有的懲罰。」
「感謝您的誓言,崔格西爵士。當我們贏得戰爭後,我凱爾文.加舍利斯必定不會忘記達斯勒家族提供的支援。」
「到那時我再向您請教葉糖一事。」崔格西滿臉笑容,彷彿已經打了勝仗。「我立刻下令讓他們離開伏冬堡,凱爾文大人,您就耐心的在這裡等待勝利號角的聲音吧。」他對侯爵行了一禮,然後自信滿滿地離開餐廳。凱爾文這時才注意到崔格西穿著的是一套沒有傷痕、近乎全新的靛藍鎧甲。
凱爾文滿腹惆悵的望著崔格西爵士的背影,憶起了往日的情景。他曾經三度受邀,前往灰原城參加比武大會。頭一次在他剛城婚不久,那時的他年輕力壯、武藝超群,他還記得當時的自己操著長槍、騎在棗紅色的戰馬上,擊敗來自各方的好手。那時的崔格西爵士還只是個侍童,站在一旁為他參賽的兄長遞上清水與頭盔。凱爾文第二次參賽時崔格西剛剛成為騎士,那時他套著閃閃發光的鍍金鎧甲,騎在潔如白雪的馬兒背上。大家都以為他會橫掃比賽、奪得優勝,誰知他在第一場比試還未出招,就被里昂斯家族的霍爾爵士擊落馬下,慘敗而歸。凱爾文第三次參賽時已經繼承了父親的頭銜,成為大森林的侯爵。那次崔格西穿的是一套草綠色的盔甲,馬兒也換成了另一匹漆黑戰馬,但他仍照樣在第一場比試時就被打落馬下。從此他就有了「小丑」、「凱子」等等綽號,而且聽說他一套盔甲只穿一次,用過即丟,連「紫貴婦」梅瑟特夫人都嫌其奢侈。他要當援軍的將領?凱爾文默默地嘆了口氣。
但他知道自己不能再奢求更多,達斯勒家族的援兵已經是王后最大的恩賜,況且裡頭不只有崔格西爵士,還有漢林家族的馬文大人、「堅盾」羅隆柯爾.貝林特爵士,以及本瑞岡家族的席蘭賽斯爵士。崔格西爵士不值得他寄託希望,但這些人或許可以。
那日傍晚,他在城牆上看著援軍魚貫出城。馬上的騎士們各個抬頭挺胸、精神抖擻。八神保佑,凱爾文默默禱告,現在每個角色都到齊了,熊家的士兵、蜜獾幫、虎家的埋伏,以及達斯勒家族的援兵,一切都已布置完成,只差敵人來到面前。
願八神讓我們出擊順利,凱爾文對天空禱告。
他在天空完全暗下來之前去了趟山洞,然後在星月升起時回到城堡,最後在珀爾溫暖的胸脯中陷入沉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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